二一回 尘封

打扫颜冬母亲的房间是我每周最煎熬的一项差事，不管是颜冬还是颜叔叔都特意叮嘱过不要乱动房间里的东西，所以打扫的时候要尤为小心。

颜夫人卧室的时光仿佛凝固在十年前春天，孔雀蓝丝绒窗帘永远半阖，梳妆台上银质香水瓶的鸢尾花香经年不散。

书柜的上层放着一个褪色的兔子玩偶，旁边还摆着一张颜秋芷小时候的照片，那是颜夫人去世葬礼上拍的照片。

8岁的秋芷穿着一袭黑裙子，头发上别着一枚跟她年纪不是很相称的紫罗兰发卡，手臂则是紧紧抱着那个玩偶，脸上的表情木讷呆滞，目光就像是死掉了一样让人心疼。

再旁边摆着颜夫人的照片，相片里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垂眸浅笑，据颜冬说这是他母亲生前最后一张照片。

“喵～”

就在我盯着那张照片出神的时候，一声轻软的叫声让我浑身发凉，转头就见毛毛优雅地踱过柚木地板。

因为忘记关门的缘故，所以那个调皮鬼虎斑猫已经大摇大摆进了房间。

“毛毛乖，出去好不好？”

我压低声音蹲了下来，毛毛只是歪头盯着我发梢晃动的茉莉头绳，接着突然跃上四柱床的绸缎床幔。

看到这一幕的我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了起来。我踮脚试图去够床柱顶端的猫，结果毛毛却灵巧地窜上梳妆台，古董香水瓶被碰倒时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小祖宗，求求你别闹了，这里可不是游乐场，快过来，快过来。”

对于我的哀告毛毛看起来压根就不想搭理，只是站在梳妆台上自顾自地舔起了肉垫。

见它没有再搞事的意思，不敢再折腾的我只好退到了门口的书柜处慢慢蹲下来，蜷起手指学着短视频里的博主捏着嗓子唤道：“毛毛乖，我给你开罐头好不好，喵呜～”

“林玧夏，你是在cos招财猫？”

颜冬戏谑的调侃从门口传来，被吓了一大跳的我手肘下意识地撞上了背后的书架，书架上的照片应声而落。几乎是下意识做出的反应，我的右手试图去抓冰凉的金属边，左手则是本能地垫在下方。

这是以前打工时养成的肌肉记忆，因为在餐馆摔碎盘子要赔二十块。

不过很可惜，相框的玻璃终究还是碎了一地。

左手的刺痛来得迟缓却尖锐，垂眸时，左掌心正绽开殷红的血花，玻璃碎片在顶灯投下的光线中折射出骇人的棱芒。

“你他妈在搞什么？！”

手腕被猛然钳住的力度几乎要捏碎骨头，近在咫尺的颜冬脸上一片煞白。他粗暴地掰开我手指夺走碎裂的相框，却在看到我掌心伤口时突然愣住，温热的血珠正顺着掌纹蜿蜒，在虎口聚成小小的血泊。

颜冬翻找药箱的响动像在拆房子，创可贴包装被焦急地撕扯成扭曲的雪花：“我说过多少次了，这个房间绝对禁止宠物进入！”棉签蘸着碘伏悬在伤口上方，他的睫毛在顶灯下投出颤动的阴翳，“再说了，相片掉就掉了，你怎么想的敢拿手接。”

我一声不吭地盯着地上的碎玻璃渣转移注意力，突然发现相框背面的牛皮纸夹层裂开一角，泛黄的纸页上似乎洇着某些深褐色的字迹。

“发什么呆？”颜冬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此刻的他正用镊子小心夹起嵌在我伤口里玻璃碎片，“这是我妈妈生前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少爷，相片后面有东西……”

“等下再说。”

处理完伤口贴上创可贴之后，颜冬这才拿起那个破碎的相框，照片背后果然夹着一张信纸还有一张泛黄的全家福。

展开发黄的信纸，颜夫人如同旗袍苏绣一般温婉的字迹在潮湿空气里慢慢舒展，信纸边缘的深褐污渍或许是茶渍，更多的可能是泪痕吧。

「致小桐，冬冬和阿芷：当你们找到这封信时，妈妈应该已经变成星星很久了吧……」

“妈妈的……信。”

颜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爬满了我从未曾见过的浓烈忧郁。

其实在父亲的葬礼上我也在妈妈脸上见到过同样的表情。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温热的掌心已经覆在了他冰凉的手背上。

颜冬没有说话，只是扫了一眼我垂落的发梢，喉结又滚动了一次，目光重新落在了颜夫人留下来的信件上。

「请原谅妈妈不能陪你们走更远的路，但妈妈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们。梳妆柜最里面有个上锁的铁盒，密码是你们兄妹三个人的生日，里面有写到你们八十岁的信，读到你现在年纪的那封时，记得替妈妈吃块栗子蛋糕。

你爸总说我做的栗子蛋糕焦得像炭块，其实他每次都会偷吃两块。还有还有，不要怪妈妈啰嗦，你爸虽然是头犟驴，可他和我一样特别特别特别爱你们三兄妹，有空记得替妈妈多陪陪他。

最后，你们三兄妹一定要健健康康平时安安的，妈妈在那边才会放心，妈妈永远爱你们」

滚落的雨滴在房间的玻璃窗上蜿蜒成一道道泪痕。颜冬的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最终只是沉默着将他母亲的照片以及全家福装裱到了新相框里。

照片上的五个人笑得很温暖，就像曾经的我们一家三口一样。颜夫人信里的小桐应该就是把两只手分别搭在颜冬和颜秋芷肩膀上的男生吧，也就是他去世的哥哥。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他们家里的全家福，也正是直到这一刻，我才惊觉照片中颜夫人的头发上那一抹熟悉的纯白原来就是现如今系在我头发上的茉莉头绳。

或许颜冬当初把这个茉莉头绳系到我头上的时候也不曾想过这是一份多么沉甸甸的礼物吧。

我并没有傻到开口问他铁盒的事情，只是轻轻地着依旧有些微微刺痛的左手掌心。

“你的手受伤了今天别送外卖。”颜冬的声音有些发闷，轻轻扯松领口呼吸的样子像一条缺氧的鱼，“陪我呆一晚上。”

“可是……”

“要多少钱直接说。”他的脸色很难看，微微发白的嘴唇一直在颤抖着，“这是雇主……”

“如果是雇主的命令，加班费要按3倍算，且我有权选择拒绝哦。”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朋友价，如果是朋友价的话……”迎着他看过来的目光，故意拉长声音的我晃了晃缠着创可贴的手伸出三根手指，嘴角勾勒出了一丝淡淡的涟漪。

“请我喝杯珍珠奶茶，全糖去冰，还要加两份椰果，一份波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