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拼命的女记者

窗外的春雨如少女鼓足勇气的泪水般绵密，新来的保安蜷缩在岗亭，面露愁容地翻晾制服。桑延站在阳台，手持半干的格子衬衫，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蹲在绿萝盆栽旁碎碎念的温以凡。她脚踝处西装裤勒出的清瘦弧度，在微光中显得格外分明。

“这次要是二表叔家的泰迪再掀了花盆……”她扯下一片泛黄的叶子，低声呢喃，“有关系吗？”

“多大点事。”桑延拎起滴水的衬衫，轻轻晃了晃，“明儿把王小秃子的松狮拴他家门口。”话音未落，隔壁突然传来玻璃杯摔碎的脆响，伴随着尖锐的呼喊声，穿透隔音不佳的墙壁。温以凡摸向钥匙的手微微一顿，月光的阴影在她脖颈间投下一抹的痕迹。

九点西十七分。

城西化工厂的浓烟腾空而起时，温以凡正咬着面包，在拥堵的路口核算单线图的增刊量。王小秃子拍打车窗的力道仿佛能将副驾车门卸下当盾牌，“梨花巷！通讯塔那边炸了三个液化气罐！”对讲机里响起如惊雷般的警告：“新闻跑得比消防车快，是想断腿吗？！”

温以凡鞋尖踢飞两个倒扣的易拉罐，录音笔被她随手丢向后座。就在这时，一颗锈迹斑斑的螺丝钉叮铃一声弹上挡风玻璃——这一瞬与十三岁时睫毛膏碎屑纷然坠落的场景重叠。记忆中的浴室排风扇在蝉鸣声中无力地嗡鸣，母亲的红指甲油凝固在瓷砖缝里，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第三次回访破损煤气管道改造的隐患……”备忘录在她跪坐在火场边缘时仍在燃烧，镜片上的冰花悄无声息地化作水痕。戴着口罩的消防员逆着人流冲进血色深处的背影，在那一刻与图书馆监控中撕掉警告函的身影重叠，锐利如刀。

“玩儿命呢？”随着这句带着怒气的讥讽在混乱中响起，桑延的摩托车轮胎在警戒线前划出一道急刹的弧线。邓警官无力地扯开后颈黏湿的制服，“操作不当引发多次爆燃，己转移八名重症患者……”

男人紧绷的下颚线与记忆深处那个戴着兔子发箍的身影重合，医院的消毒水气息猛然涌入鼻腔。CT室的廊灯将桑延的黑发晕染成霜色，他脱下风衣的动作如同一名精准的猎人，“春捂秋冻，没学过么？”

候诊室墙上的蓝漆剥落如鳞片般的伤疤，温以凡的目光落在他攥在掌心的绒线围巾上。那深处游走的寒意，像是浅滩下隐现的暗礁。少女时期，不舍得修剪的指甲总险些划破试卷，那时医用手套包裹的力道也曾如此稳准地按住她渗血的月牙印。

“江苏路民宿的监控还在卡着吗？”她在桑延将姜糖水递到唇边时突然开口，明知头顶错综的水管早己暴露了二十二小时的完整视频。桑延的指节轻轻叩在餐布上，“铁锅炒蚊子腿，少看那些八卦。”

深夜急诊室的荧光将影子摔在雾面金属门上，凝固如标本。监控镜头规律摆动的频率让温以凡想起了那年泳池边的遮阳伞。李玉芳的儿子举着镶满水钻的手机，声音发抖，温以凡弯腰捡起票据时，听见桑榆木椅发出断齿般的声响。

“1507房的女记者也太拼了吧？”护士为邻床换药时低声嘀咕，橡胶管弯成问号般，“昨天刚晕倒在三氧机旁。”走廊里掉落便当盒盖的旋转声，仿佛破开了回忆——破产姐妹把辣椒酱当打火机油倒进沙拉时，梳着高马尾的学妹曾在火锅的热气中念叨过某个执伞而来的背影。

凌晨三点十六分。输液瓶中的气泡成群结队上升。蜷缩在陪护沙发上的桑延忽然掏出口袋里那枚浸湿的平安符，故作凶狠：“六百块钱往火场冲……”金线绣的锦鲤早己烧成灰烬，但残留的佛香却悠悠绕进指缝。刹那间，他们各自握着伤疤的一端，如同察觉到桌面裂纹却仍佯装优雅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