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赤蜕

青石阶上的血蝉壳硌得林昭脚心生疼。

离乡七年再回赤屿村，后山那柱终年不散的火山烟竟变成了绛紫色。空气中浮动着硫磺与腐肉混合的怪味，村口那棵百年焦木上挂满红绳，每根绳结都系着颗风干的狼齿——这分明是山葬的标记，可记忆中只有横死者才需用狼齿镇魂。

"阿昭回来啦？"豆腐坊王婶的笑声像生锈的刀刮过铁板。妇人围裙下露出半截尾椎骨状的凸起，递来的豆浆碗沿沾着鳞片状皮屑。林昭假装失手打翻瓷碗，乳白液体落地竟冒出气泡，将石板蚀出蜂窝状孔洞。

老宅门楣上多出七道爪痕。林昭摸着痕迹边缘的结晶物，指尖立刻燎起水泡。这些泛着金属光泽的深紫色划痕，与火山研究所公布的熔岩样本色谱完全吻合。父亲失踪前寄来的最后一封信突然在背包里自燃，残页上那句"他们要把阿雯献祭"在灰烬中显出荧光字迹。

祠堂方向传来铃铛声。林昭翻墙潜入时，月光正照在院中那口青铜鼎上。本该存放族谱的鼎内积满粘稠黑液，液面漂浮着数十枚眼球。鼎身饕餮纹的瞳孔位置镶嵌着人牙，最中央的獠牙上刻着妹妹阿雯的生辰八字。

"山神娘娘要蜕皮了。"村长突然出现在廊柱阴影里。老人左手完全晶体化，指关节处长出火山玻璃般的尖刺，"你爹坏了规矩，拿自家闺女续香火......"话音未落，地面剧烈震颤，祠堂地砖缝隙渗出岩浆状物质，转眼将青铜鼎熔成赤红铁水。

林昭在祖坟堆找到阿雯的布娃娃。棉花里裹着截指骨，骨节处缠满菌丝状红绳。墓碑群呈现诡异的放射状排列，所有碑文都指向火山口方向。最深处那座新坟突然塌陷，露出底下熔岩管道般的洞穴，洞壁挂满半透明的人形蜕皮。

守林人的猎枪抵住后腰时，林昭正用手机拍摄蜕皮上的鳞片图案。"外乡人就是麻烦。"男人枪管爬满蚯蚓状的赤红血管，"去年喷发后，山神娘娘要的祭品从畜生变成活人。"他掀开衣襟，腹部嵌着块跳动的人面岩，五官分明是去年失踪的货郎。

火山鸣动在午夜达到顶峰。林昭戴着防毒面具摸进禁地，红外摄像机拍到密林间有东西在产卵——那些卵囊挂在树梢，每个都包裹着昏迷的村民。卵膜内壁浮现出妹妹的脸，阿雯的眼眶里不断涌出滚烫的辉石颗粒。

祭坛是座天然形成的熔岩拱门。林昭看见村长带着晶体化的左手按在石壁上，岩浆顺着他的血管倒流进体内。八个被红绳捆住的村民正在融化，他们的血肉渗入岩石裂缝，滋养着拱门中央那颗三米高的巨卵。卵壳表面血管突突跳动，映出里面蜷缩的人形生物，它后背的火山玻璃刺正随着呼吸吞吐火苗。

"阿雯！"林昭的惊呼被热浪卷走。巨卵突然裂开细纹，探出的手掌覆盖着龙鳞状甲片，指尖滴落的黏液瞬间引燃灌木。妹妹的躯体从粘液中升起，她全身皮肤呈半熔融状态，胸腔内可见流动的岩浆，头发化作千万条赤红蠕虫在空中舞动。

祠堂方向传来爆炸声。林昭回望村落，发现所有房屋都在喷发幽蓝火焰，村民们站在火中手舞足蹈，他们的天灵盖纷纷裂开，钻出幼体状态的火山玻璃人。阿雯发出高频尖啸，声波震碎林昭的防毒面具，滚烫空气灼伤了他的肺叶。

"哥...快逃..."人形生物突然发出断续的人声，岩浆眼泪在它脸上蚀刻出血槽。林昭摸到腰间那截指骨，菌丝红绳突然活过来缠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按在阿雯胸口。

火山在黎明时分喷发。林昭抱着人形生物跌进岩浆管道，防化服在高温中碳化。怀中的生物开始蜕皮，褪下的晶体外壳里露出阿雯完好的躯体，只是她脊椎处长出了一列火山玻璃刺。那些刺尖闪烁着与村长老相同的深紫色光泽。

"山神是活的。"阿雯的声音带着岩浆流动的轰鸣，她撕开自己小腹，露出里面沸腾的熔岩湖，"每代人献祭一个血亲，就能让祂的蜕皮期推迟十年。"少女的指尖在林昭额头刻下符咒，他顿时看见地底真相：盘踞在火山下的根本不是山神，而是条被上古符咒禁锢的岩浆巨龙，村民们的献祭实则在喂养龙腹中的人面瘤。

地面突然塌陷。林昭坠入龙腔时，看见父亲被嵌在龙脊上，半截身子己化作人面岩。男人胸腔裂开，里面挤满正在结晶化的村民，他们用融化的手掌指向龙首方向——那颗硕大的龙头上，赫然长着村长年轻时的面孔。

"该换新祭品了。"龙头吐出岩浆瀑布。阿雯突然将林昭推进龙牙缝隙，自己化作赤红锁链缠住龙颈。林昭在龙牙间看见无数代祭品的记忆在闪回，每个被献祭的少女都变成了龙鳞上的一个凸起，而她们的至亲则被转化成操控村落的傀儡。

火山研究所的首升机在蘑菇云中穿梭。林昭从岩浆凝结的琥珀里伸出手，指尖夹着阿雯的碎花发卡。当搜救队锯开琥珀时，所有仪器同时失灵，他们没看见林昭后背正在隆起的火山玻璃刺，更没注意他瞳孔深处跳动的熔岩光泽。

三个月后，新成立的火山观测站收到段诡异音频。声纹谱显示是上百人的惨叫与龙吟的混合体，背景音里有个少女在哼唱古老的蜕皮谣。而赤屿村遗址的监测站传回的照片中，所有结晶化的村民遗骸都指向火山口，仿佛在跪拜某个正在孵化的东西。

林昭的工位积满灰烬。同事在他抽屉里发现本烧焦的日记，最后一页贴着阿雯的照片，少女背后的火山倒影里，隐约有条巨龙正在蜕下长满人脸的旧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