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红盖

第一章 雨夜红盖

民国十三年，梅雨季。

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我攥着袖中那张浸了潮气的婚书，望着朱漆剥落的府门，指尖泛起凉意。门楣上"周宅"二字蒙着薄灰，像被人用指甲抠去了三分血色。

"晚棠，到了就进去吧。"媒婆王婆子的烟袋锅在伞沿上敲出脆响，铜锅里熬着的红糖浆味混着雨腥气钻进鼻子，"周家大少爷虽说是冲喜，可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他家财帛丰厚......"

她的话被一阵惊雷碾得粉碎。我抬头看时，两扇木门在狂风中吱呀裂开半道缝，门内影影绰绰立着个穿玄色长衫的男人，腰间挂着的玉佩在电光里晃出冷白的光——那是块生坑古玉，雕着勾云纹，不该出现在活人腰间。

"新娘子来了？"男人开口时，喉间像塞着团浸水的棉絮，他抬手替我们开门，袖管滑落处，腕子白得发青，"老爷太太在正厅候着。"

跨进门槛的瞬间，我闻到了若有似无的线香味。堂屋正中供着幅泛黄的婚照，穿马褂的新郎倌面如白纸，嘴角却噙着抹古怪的笑——和我手中婚书上周砚辞的照片一模一样，只是相框边沿积着细灰，显然己摆了有些年头。

"周少爷呢？"我攥紧了帕子，指甲掐进掌心，"不是说今日完婚？"

"大少爷身子弱，在西厢房歇着。"周太太从屏风后转出，她身上的织锦旗袍泛着陈旧的光泽，鬓角别着朵白绒花，"先拜堂吧，时辰不等人。"

铜盆里的喜烛明明灭灭，我盯着高堂位上那个空着的太师椅，听见王婆子扯着嗓子喊："一拜天地——"

突然有冰凉的指尖触上我的后腰，像浸在井水里的枯枝。我浑身僵住，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带着股腐朽的檀香。

"二拜高堂——"

红盖头被掀起的刹那，我对上了张戴着面具的脸。那是张鎏金面具，雕着狰狞的饕餮纹，只在眼睛处留出两个黑洞，里头浮着点灰扑扑的光，像刚从坟里刨出来的古物。

"夫妻对拜——"

面具下传来细碎的笑声，像春蚕啃食桑叶。我看见他抬手时，袖口露出半截手腕，皮肤青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蜿蜒，如同爬在腐肉上的蚯蚓。

"礼成，送入洞房！"

王婆子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被人架着往后院走，经过穿堂时，瞥见墙上挂着幅陈旧的婚联："佳偶天成珠联璧合，鸾凤和鸣玉种蓝田"。下联的"田"字缺了最后一笔，像道未愈的伤口。

洞房的红烛换了新的，在风里摇出细碎的火星。我坐在喜床上，听着外面传来的雨声，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镇上看见的场景——王婆子蹲在桥头洗烟袋，旁边几个妇人在嚼舌根："周家那大少爷早没了，听说娶的都是'石女'，红盖头一掀就断气......"

"小姐，该喝合卺酒了。"丫鬟捧着托盘进来，她低头时，我看见她后颈有块暗红色的胎记，形状像朵开败的牡丹。

铜酒壶在掌心烫得发慌。我刚要举杯，窗外突然掠过道黑影，像是只夜枭振翅飞过。面具男人不知何时坐到了我对面，鎏金面具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他伸出手，指尖掠过我胸前的红盖头："苏小姐可知道，这盖头是用什么绣的？"

我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指尖划过的地方，绣着的并蒂莲纹路突然渗出暗红的水迹，像是被人用指尖蘸了血描上去的。

"是用前几任少夫人的头发混着朱砂绣的。"他轻笑一声，面具下透出股腐味，"她们的魂灵都困在这盖头里，等着新嫁娘来作伴呢。"

窗外惊雷炸响，喜烛"噗"地熄灭。黑暗中，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还有布料撕裂的轻响——有人从背后抱住我，那双手冷得像冰，却在我耳边吐出灼热的气息："晚棠，别怕，我们很快就会真正成为夫妻......"

我终于想起三天前在城隍庙看见的那个卦象，卦辞上写着："红盖覆面魂不归，黄泉路上无归期"。而此刻，我的指尖触到了他腰间的古玉，那上面刻着的，分明是一行小篆："周砚辞之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