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绣绷上的往生图

第七章 绣绷上的往生图

民国二十一年惊蛰，苏州城的运河冰初融。唐玉笙抱着刚满半岁的女儿小满站在绣坊门前，看沈砚秋教阿巧调试新制的槐木绣架。春燕掠过水面时，她腕间的碎镜镯子突然发冷，镜面上竟映出个穿墨绿旗袍的女子——正是去年谷雨消失的顾樱宁，此刻正站在三丈外的青石板上，鬓角簪着的银蝶簪泛着妖异的红光。

“夫人，那位小姐又来了。”阿巧压低声音，手中的缎面在风中扬起，上面绣的“砚水生香”莲花竟渗出淡淡血色，“她说要定制百幅银蝶绣品，供在金陵城隍庙。”

顾樱宁款步走近，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上，井形刺青己变成蜿蜒的银蝶纹。她递出的订单上盖着“金陵顾氏绸缎庄”的火漆印，却在唐玉笙触及时突然燃烧，露出底层用胭脂写的《往生咒》：“蝶翼分八瓣，魂魄归八方。一绣解千怨，再绣断人肠。”

“顾小姐还没死？”沈砚秋护住妻女，手中握着的镇魂钉在槐木绣架上投下阴影，“去年你在运河边用‘借蝶还魂’术失败，如今又想借我绣坊的活计招魂？”

顾樱宁轻笑，指尖划过小满的襁褓，襁褓边缘的银蝶流苏突然僵住：“沈少爷说笑了，我不过是想替顾家赎罪。”她掀开随身的檀木匣，里面整齐码着十二支银蝶簪，每支簪头都嵌着半片胭脂盒残片，“这些是从老宅废墟里寻到的，每片残片都缠着新娘的发丝。”

唐玉笙接过簪子，碎镜镯子剧烈震颤——簪头的胭脂残片上，竟映出七个新娘的面容，正是二十年前被顾家害死的冤魂。她突然想起陈樱托梦时说的话：“银蝶簪是护魂簪，也是锁魂簪，端看执簪人是穿针还是穿魂。”

“阿巧，把这些簪子浸到运河水里。”她将檀木匣塞给学徒，转身时看见顾樱宁的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阴鸷，“顾小姐若真想赎罪，就该知道，顾家的罪孽从来不是靠绣品就能抵消的。”

正午的阳光突然被乌云遮住，绣坊的槐木绣架发出呻吟。唐玉笙听见二楼传来婴儿的啼哭，冲上楼时，发现小满的摇篮边飘着片槐叶，叶面上用银线绣着幅小画：八只银蝶环绕着口古井，井底沉着具刻满咒文的棺木——正是去年在金陵祖坟看见的顾老鬼镇魂棺。

“玉笙，运河水位在涨！”沈砚秋的呼喊混着更夫的惊叫传来，“所有绣坊卖出的‘砚水生香’缎面，都在水面映出了新娘的影子！”

唐玉笙跑到码头，只见运河上漂满了泛着荧光的缎面，每匹缎面上的银蝶都在振翅，仿佛要将水中的虚影拽向人间。更诡异的是，那些虚影的面容，竟与顾樱宁带来的银蝶簪上的新娘分毫不差。

“不好！她用‘蝶影招魂’术，借我们绣坊的活物做引！”唐玉笙想起顾樱宁订单上的“百幅银蝶”，正是招魂阵的阵眼，“砚秋，快去城隍庙取徐真人留下的断蝶剑，我去毁掉她藏在簪头的胭脂残片！”

回到绣坊，顾樱宁正站在镜台前，手中握着唐玉笙的银蝶簪，对着镜子描绘胭脂：“唐姑娘果然聪明，可惜迟了——百蝶阵己成，运河底的镇魂棺就要开了。”她转身，脸上涂着的胭脂红得滴血，正是陈樱坠井时的妆容，“你以为烧了订单就能破阵？顾家的诅咒，从来都藏在你们日日触摸的槐木里。”

槐木绣架突然炸裂，露出里面缠着的十二道井绳，每道绳子上都系着银蝶簪的残片。唐玉笙这才惊觉，三年来他们用老槐树的木料做绣架，却不知树干里早被顾樱宁埋下了镇魂棺的木屑，每道木纹都是锁魂咒的纹路。

“小满！”沈砚秋的惊叫从楼下传来，唐玉笙看见镜中映出女儿的襁褓正在浮空，小满腕间竟浮现出淡淡的井字纹——那是顾家血脉诅咒的标志。她猛地扯下碎镜镯子砸向绣架，镜中突然浮现出陈樱的虚影，手中捧着个素白胭脂盒：

“玉笙，用我的骨血画蝶！”陈樱的声音混着运河水响，“当年顾老鬼把我的头骨磨成粉做胭脂，如今唯有我的血，才能解这蝶影阵。”

唐玉笙咬破指尖，在胭脂盒上绣下银蝶纹，盒盖应声而开，里面盛着的不是胭脂，而是带着槐花香的清水。她将水泼向绣架，槐木碎屑遇水燃烧，竟发出陈樱生前最爱的吴侬软语唱腔，每句唱词都在拆解镇魂咒。

顾樱宁发出尖啸，银蝶簪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时露出簪头刻着的“顾”字，此刻己被陈樱的血咒蚀成“樱”。她的身体渐渐透明，临终前指向运河：“你们以为镇魂棺开了是解脱？里面沉的，是你们绣坊所有绣娘的生辰八字...”

话未说完，运河中央升起座水晶棺，棺中躺着的不是顾老鬼，而是十二具面容与唐玉笙相似的女尸，每具女尸手中都握着支银蝶簪——正是顾樱宁带来的十二支。沈砚秋突然想起徐真人的话：“顾家每代都会准备十二具替身棺，为的就是借新娘的面容偷生。”

“砚秋，用断蝶剑砍断井绳！”唐玉笙将女儿塞进阿巧怀中，抓起陈樱留下的槐叶引向水晶棺，“这些替身都是被顾家害的无辜女子，我们要送她们回家！”

断蝶剑闪过寒光，十二道井绳应声而断。水晶棺沉入河底的瞬间，运河水突然变得清澈，水面浮现出十二座无名碑，每座碑前都站着个穿素衣的女子，对着唐玉笙和沈砚秋盈盈下拜——那是二十年来终于得以认祖归宗的新娘们。

暮色降临，绣坊的槐木绣架只剩焦黑的框架，却在焦木中长出了新的嫩芽。唐玉笙抱着小满站在运河边，看沈砚秋将十二支银蝶簪埋入河底，每支簪子落地时，水面都会绽开朵银白的槐花。

“娘，花花。”小满指着水面，稚嫩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唐玉笙看见女儿腕间的井字纹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朵正在舒展的银蝶纹——那是陈樱用最后的残魂，为她织就的护符。

三日后，城隍庙的徐真人送来封信，信中说金陵顾氏绸缎庄己被查封，库房里堆满了刻着新娘生辰八字的银蝶簪，却再无半片胭脂色。信末附了首打油诗：“槐木生新枝，银蝶破阵时。运河千年怨，终化绕指柔。”

从此，“樱笙绣坊”改了规矩，每幅绣品的角落都会绣上朵小小的槐花，花蕊里藏着绣娘的名字——既是记名，也是镇魂。唐玉笙和沈砚秋带着女儿走遍江南，收集二十年前新娘们的故乡信息，将她们的骨血与故事，都绣进了运河边的槐木长卷。

又是一年霜降，唐玉笙带着小满给陈樱上坟，发现坟头的槐树己长成合抱粗，枝头挂着的银蝶风铃叮咚作响。小满伸手去够，风铃却自己飘出，飞向运河方向，仿佛在告诉她们：有些魂魄，早己顺着运河的流水，回到了她们该去的地方。

运河上，沈砚秋正在教新来的学徒辨认槐木纹路，阳光穿过他腕间的银蝶胎记，在水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唐玉笙忽然想起初遇时的那个雨夜，顾砚之的魂魄从碎镜中对她笑，说要带她去看样东西——原来，他要带她看的，从来不是秘密，而是历经劫数后，依然清澈的人间。

这一夜，绣坊的镜台上，那半片胭脂盒残片突然发出微光，盒盖内侧的陈樱小像嘴角扬起了笑，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往生路上无风雨，槐香深处是归程。” 而窗外的运河，正载着无数个关于爱与救赎的故事，向永远温暖的春夜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