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银蝶簪里的往生咒

第六章 银蝶簪里的往生咒

民国二十年谷雨，苏州城的柳絮飘成雪。唐玉笙握着新制的银蝶绣绷，针尖刚触及“砚水生香”的莲蕊，绷子突然剧烈震动——那是陈樱留下的槐木绣架特有的警示，上一次震动，还是在胭脂巷老槐树崩解镇魂钉的时候。

“掌柜的，门口有位夫人找您。”阿巧掀开竹帘，语气里带着少见的颤音，“她戴着和您一样的银蝶簪，却说自己姓顾。”

绣架上的槐木纹路突然扭曲，化作八道井形水纹。唐玉笙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看见门槛处站着位穿墨绿旗袍的中年妇人，鬓角银丝间簪着支点翠银蝶簪，正是陈樱棺中陪葬的那支——可陈樱的簪子，分明己经随她的魂魄消散在运河里。

“唐姑娘别来无恙。”妇人开口，尾音带着金陵官话的余韵，“我是顾砚之的堂妹，顾樱宁。”她递出的拜帖上，印着“金陵顾氏绸缎庄”的烫金落款，“三年前老宅坍塌，我在废墟里拾到了这个。”

锦盒打开的瞬间，槐木绣架发出蜂鸣。唐玉笙瞳孔骤缩——盒中躺着半片残破的胭脂盒，盒盖内侧用人血绣着幅小像，正是陈樱投井前的模样，画像右下角题着行朱砂小字：“樱魂不散，二十年后借蝶还”。

“顾小姐说笑了，”唐玉笙握紧碎镜镯子，镜中映出妇人袖口的井形刺青，“顾家老宅的胭脂盒，向来只收新娘的骨血，不知堂妹为何拿着陈姐姐的贴身之物？”

顾樱宁的笑容突然僵住，银蝶簪发出刺耳的尖啸。她猛地扯下簪子，簪头竟露出半截镇魂钉，钉头刻着的“顾”字正在渗血：“你以为八井崩塌就万事大吉？运河底的胭脂矿里，还沉着我顾家三代当家人的魂魄！”

绣坊外突然响起暴雨击打青瓦的声响，唐玉笙看见运河方向漂来艘无灯画舫，船首立着个穿红嫁衣的女子，鬓角簪着的银蝶簪与顾樱宁的一模一样。更夫的梆子声在雨中变调，敲出的竟是顾家祠堂的镇魂鼓点。

“砚秋在学堂授课，你找他何事？”唐玉笙将绣绷挡在胸前，绷面上的银蝶突然活了过来，振翅扑向顾樱宁的镇魂钉，“当年顾老鬼用子孙血脉养煞灵，如今他的魂魄早该随锁魂碑俱灭。”

顾樱宁冷笑，指尖划过胭脂盒残片，陈樱的小像突然流泪：“错了！我顾家的锁魂阵，从来都是‘借魂养魂’——陈樱的魂魄散了，可她的一缕残魂，早就在你开绣坊时，附在了这些槐木绣架上！”

槐木绣架应声炸裂，露出里面缠着的井绳残段，每段绳子上都刻着新娘的生辰八字。唐玉笙这才惊觉，三年来绣坊卖出的“砚水生香”缎面，竟全是用浸过胭脂矿水的丝线绣成，每匹缎面在雨夜都会映出新娘的虚影。

“阿巧！快去城隍庙请徐真人！”她抓起沈砚秋留下的镇魂钉，却发现钉头的“樱”字己彻底褪色，“你用陈姐姐的残魂做引，就是为了重启锁魂阵！”

顾樱宁突然逼近，袖口的井形刺青化作活物，缠住唐玉笙的手腕：“聪明人！只要收集够八百个戴银蝶簪的姑娘魂魄，我就能让爷爷的魂魄从运河底重生。而你...”她盯着唐玉笙腕间的碎镜镯子，“戴着顾家养魂玉的新娘，正是阵眼的最佳人选。”

运河上的画舫突然靠岸，红嫁衣女子走进绣坊，摘下银蝶簪的瞬间，露出颈间三道触目惊心的勒痕——那是陈樱坠井时被井绳绞出的伤口。唐玉笙终于认出，她是三个月前买走“砚水生香”缎面的绸庄老板娘，此刻眼中竟泛着和顾樱宁一样的青灰色。

“陈姐姐，是你吗？”唐玉笙哽咽着伸手，却被红嫁衣女子抓住手腕，她指尖的温度，和当年井中伸出的鬼手一样冰冷，“他们逼你附身在活人身上？”

“玉笙快走...”红嫁衣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袖中掉出半片槐叶，正是唐玉笙去年霜降埋在老槐树底的那片，“顾樱宁要用‘借蝶还魂’术，让顾老鬼附身在砚秋身上...”

话未说完，顾樱宁将镇魂钉刺向红嫁衣女子心口，她的身体瞬间化作万千银蝶，每只蝶翼上都印着陈樱的血泪。唐玉笙趁机撞向绣架上的碎镜，镜中突然映出沈砚秋在学堂的场景——他正捂着胸口，腕上的银蝶胎记变回井字，眼中闪过与顾老鬼相同的阴鸷。

“砚秋！”唐玉笙抓起胭脂盒残片冲向雨中，碎镜镯子在闪电中发出强光，照亮了运河底的景象：顾老鬼的魂魄正顺着绣坊的丝线往上爬，他手中握着的，正是沈砚秋的生辰八字。

城隍庙的钟声突然响起，徐真人的道袍划破雨幕：“唐姑娘，用陈樱的残魂引他上岸！顾家的‘借蝶还魂’术，必须在槐木绣架前完成！”

唐玉笙咬破指尖，在胭脂盒残片上绣下陈樱的银蝶纹。运河水突然沸腾，顾老鬼的虚影破土而出，却在触到槐木的瞬间发出惨叫——当年陈樱的魂魄早己与槐树共生，而槐树的根须，正死死缠住他脚踝的镇魂钉。

“你以为毁了八井，就能断了顾家的财运？”顾老鬼的虚影渐渐透明，却在消散前掐向唐玉笙的脖子，“我在砚秋体内留了‘血脉咒’，只要他动了真情，就会...”

沈砚秋的身影突然冲进雨幕，他手中握着徐真人给的断咒刀，刀刃上刻着的，正是唐玉笙的生辰八字：“爷爷，二十年前你用七个新娘换财运，二十年后我用自己的血，换玉笙的自由！”

刀光闪过，沈砚秋腕上的井字胎记应声而断，顾老鬼的虚影发出尖啸，化作无数胭脂虫坠入运河。唐玉笙接住即将倒地的他，发现断咒刀上的血，竟在槐木绣架上绣出了完整的“樱笙”二字——那是陈樱残魂最后的护佑。

雨停了，顾樱宁己不知所踪，唯有她留下的银蝶簪掉在槐木碎屑中，簪头的镇魂钉上，“顾”字彻底消失，露出底下刻着的“樱”。唐玉笙将簪子插入老槐树的树心，看见树干里渗出的不再是血水，而是清澈的运河水。

“玉笙，你看。”沈砚秋指着运河，那里漂着无数泛着银光的蝶形水纹，每道水纹里都映着陈樱的笑脸，“陈姐姐的魂魄，终于能顺着运河，回到她苏州的老家了。”

三日后，“樱笙绣坊”重新开业，门口贴着徐真人亲书的镇魂符，用的是老槐树的新枝研墨。唐玉笙将那半片胭脂盒残片供在镜台上，盒盖内侧的陈樱小像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她从未见过的小字：“银蝶引路，往生无虞”。

这一夜，沈砚秋在绣坊后院种下从金陵带来的槐树苗，月光下，树苗的影子与当年胭脂巷的老槐树重合。唐玉笙靠在他肩头，看见碎镜镯子上的裂痕不知何时愈合，镜中映着的，是两个没有井影的、完整的灵魂。

运河的夜航船又响起了渔歌，这次唱的不是《胭脂劫》，而是新填的词：“银蝶飞，槐花香，绣娘船头补鸳鸯。运河水洗前朝事，从此无井锁娇娘。”

至于顾樱宁留下的那支银蝶簪，从此成了绣坊的镇物，每当有姑娘来学绣，唐玉笙就会指着簪头的“樱”字说：“这世上最厉害的镇魂符，从来不是钉子和咒语，而是人心底的善与念。”

霜降复霜降，运河水长流。当沈砚秋和唐玉笙的第一个孩子在槐花香里诞生时，孩子的腕间没有胎记，唯有手心里天然的掌纹，竟与陈樱留下的银蝶纹分毫不差——仿佛是那个从未真正离开的灵魂，终于在人间找到了最安稳的归处。

而远在金陵的胭脂巷废墟，不知何时长出了成片的槐树，每到谷雨就会开满银蝶般的白花，花瓣落在运河里，就会变成点点荧光，照亮每个晚归的船家——那是所有被解救的魂魄，在用最后的温柔，守护着这个终于不再需要胭脂来祭奠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