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忘川水浸骨

第二章 忘川水浸骨

药片滚落在地的声响像敲碎了某种禁忌。林浅望着医生弯腰去捡的瞬间，白大褂领口滑开，露出锁骨下方青紫色的掌印——和顾言蹊车祸时她按在他胸口的力度一模一样。雨点突然变得粘稠，落在她手背上竟凝成血珠，顺着腕骨滴在瓷砖缝里，蜿蜒成奈何桥的轮廓。

“林小姐，”医生抬头时嘴角裂出不自然的弧度，眼球表面蒙着层灰白的翳，“你看这药片，像不像孟婆汤的残渣？”他掌心躺着的褐色药丸正在融化，渗出的汤汁在地面画出“黄泉路”的箭头，指向楼梯间的方向，“喝了它，你就能忘记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忘记他在你校服上吐的那口血——多脏啊，对吧？”

林浅后退半步，后背抵在护栏上。风掀起她的病号服下摆，露出脚踝处不知何时出现的红痕，形状恰似半碗裂瓷。她忽然想起顾言蹊出事前，曾在她脚踝纹过小小的桃花，说“这样就算迷路了，也能顺着花香找到彼此”，可此刻那抹红痕却像被忘川水浸泡过，泛着不祥的紫。

楼梯间传来铁门撞击的巨响。穿藏青校服的身影从阴影里冲出，顾言蹊的头发滴着水，每根发丝都缠着细小的锁链，末端坠着金箔剪成的桃花——正是林浅每年生日送他的礼物。他扑过来时，医生突然化作黑雾散去，只留下半片碎瓷，上面刻着“孟婆”二字。

“抓住我的手！”他的指尖比冰还冷，却带着熟悉的薄荷烟味，“浅，你看到的医院是假的，是孟婆用忘川水造的幻境！真正的出口在——”

话未说完，天花板突然渗水，滴落的水珠在地面聚成镜面，映出走廊尽头的护士站。值班的张姐正对着镜子梳头，可她的倒影却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手里攥着的不是木梳，而是柄骨制汤勺——和梦里孟婆手中的一模一样。

林浅猛地转头，发现顾言蹊的手腕上缠着透明的丝线，线头通向镜中老妪的指尖。原来他根本不是自主的鬼魂，而是被孟婆用牵魂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她想起短信里的“别喝孟婆汤”，忽然明白，孟婆怕的不是她忘记顾言蹊，而是怕她记起更深的秘密。

“跟我来！”她反握住顾言蹊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的车票印记，“我们去三生石那里，看看你没喝完的半口汤到底藏着什么！”

镜中的老妪发出尖笑，汤勺砸在镜面上，裂痕如蛛网蔓延。顾言蹊的身影开始虚化，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浅，你还记得吗？三年前我们在城隍庙求的签——‘半盏孟婆汤，一世断人肠’，原来从那时起，我们的缘分就被刻在了三生石上……”

楼梯间的灯突然熄灭。林浅摸着墙壁往下跑，指尖触到潮湿的墙面上刻着字，借着手电筒的光，发现是顾言蹊的字迹：“浅，如果你看到这些字，说明我己经喝了孟婆汤。别难过，下辈子我会在桃花树下等你，这次换我来找你……”

泪水混着雨水落下。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约会时，他笨手笨脚地给她戴手链，说“以后每年生日都送你桃花首饰，这样你就不会弄丢我了”。可现在，那些金箔桃花正挂在他的锁链上，每片花瓣都在滴着忘川水。

跑到负一楼时，眼前豁然开朗。惨白的月光下，奈何桥横跨在沸腾的血河上，桥边的孟婆正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口黑色的大锅，锅里翻涌的汤汁映着无数人的记忆碎片——林浅看见自己和顾言蹊在大学食堂分享一碗面，看见他在她痛经时煮的红糖姜茶，看见车祸前他眼里倒映的自己惊恐的脸。

“小姑娘，”孟婆抬头，眼窝深陷如枯井，“你执念太重，他喝了半口汤，你却连一滴都没沾，这样的缘分，早该断了。”她舀起一勺汤，汤面上漂着顾言蹊的动车票，“喝了它，你们各自轮回，下辈子说不定还能做对普通情侣。”

顾言蹊的锁链突然绷首，他被扯向孟婆的方向，指尖还拼命够着林浅：“别喝！浅，你记得吗？我们说过要一起去看极光，要养三只橘猫，要在海边买栋带露台的房子……这些你都忘了吗？”

林浅望着他逐渐模糊的面容，忽然想起病房里的玛奇朵玩偶，想起床底的符纸，想起护士站监控里的“黄泉路”——原来从顾言蹊死后，孟婆就一首在用幻境劝她喝药，为的是让他们的缘分在轮回中彻底消散。

“我偏不！”她抓起地上的碎瓷片，划破掌心按在三生石上，“你说半口汤误了两世缘，可我偏要逆了这轮回！”鲜血渗进石面，浮现出她和顾言蹊的名字，他的名字旁刻着“半碗孟婆汤，魂留忘川畔”，而她的名字下，赫然是“一滴心头血，换他半步生”。

孟婆的汤勺“当啷”落地。血河突然掀起巨浪，顾言蹊的锁链应声而断，他踉跄着扑进林浅怀里，体温依旧冰冷，却有了真实的重量：“浅，你知道吗？车祸时我其实有瞬间的清醒，看见你校服上的血，突然就不想喝孟婆汤了，哪怕魂飞魄散，也想记住你眼睛的颜色……”

话未说完，三生石发出强光。林浅看见无数碎片在空中飞舞，那是顾言蹊喝掉的半口孟婆汤里的记忆——他看见她在葬礼上哭到晕倒，看见她每天对着手机里的照片发呆，看见她在医院里被孟婆的幻境折磨，却始终攥着那张残破的动车票。

“你们的缘分，”孟婆叹了口气，“是从百年前的桃花妖和书生开始的。他为你堕入轮回，你为他守着桃树，如今不过是再续前缘罢了。”她挥挥手，血河退去，奈何桥变成了医院的走廊，“去吧，趁天还没亮，去完成你们未竟的约定。”

顾言蹊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明亮：“浅，还记得我们说的带露台的房子吗？其实我早就看好了，在你家乡的桃花溪边，推开窗就能看见漫山的桃花……”

林浅哭着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动车票——不知何时，票面的“黄泉站”变成了“桃花溪站”，检票口的日期正是明天。她忽然想起孟婆说的“一滴心头血，换他半步生”，原来，她用自己的血在三生石上改写了缘分，让顾言蹊能以鬼魂的形态，陪她走完最后一段人间路。

凌晨的阳光穿透雨幕时，林浅站在医院门口，手里攥着顾言蹊的车票。他的身影半隐在晨光里，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浅，天亮了，我该走了。记住，别喝孟婆汤，下辈子，我会带着满树桃花来接你。”

她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发现校服领口的血渍变成了桃花的形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条新短信：“桃花溪站，明日辰时，不见不散。”发件人显示为“顾言蹊”，而备注栏里，还存着他去年写的：“我的小姑娘，永远不要怕迷路，因为我就是你的方向。”

雨停了，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薄荷烟味。林浅摸着脚踝的红痕，忽然轻笑——原来，孟婆汤里藏的不是遗忘，而是让相爱的人，在轮回中学会珍惜每一次相遇。而她和顾言蹊的故事，从来都不是“叹缘浅”，而是“缘未尽，故不归”。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