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纸钱桃花落

第西章 纸钱桃花落

血色月光漫过桃花溪的第七夜，林浅望着床头插着的金箔桃花慢慢褪成素白，花瓣边缘泛起焦黑的卷边——那是往生纸燃烧前的征兆。顾言蹊趴在窗边画素描，笔尖在纸上洇开墨团，本该是她靠在桃树下的模样，却渐渐变成前世被断剑穿心的桃花妖。

“言蹊，你的手……”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顾言蹊的右手从手腕开始透明，能看见掌纹下青色的往生纹路，像被溪水冲刷了百年的石碑。他抬头时扯出笑容，左眉骨下的小痣正在淡化，宛如被孟婆汤冲淡的记忆：“浅，桃花开始谢了，你闻闻，空气里有烧纸的味道。”

窗外的桃树正在凋零，飘落的花瓣触地即燃，化作巴掌大的纸钱，上面印着“往生镇”的邮戳。溪水传来密集的“扑通”声，林浅趴在栏杆上望去，无数骷髅手从水面伸出，每只掌心都托着半片褪色的金箔——正是她这些年送他的桃花首饰碎片。

“还记得吗？”顾言蹊忽然从身后环住她，透明的手臂穿过她腰间，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百年前我被道士追杀，你用桃树根系缠住断剑，血染红了整个溪谷。那时你说：‘书生，若有来世，我便做个普通女子，等你带着聘礼来娶我。’”

话音未落，溪水中浮出块残破的木牌，上面“聘”字的朱砂己褪成褐色，正是前世他准备的聘书残页。林浅忽然想起医院床底的符纸，想起孟婆说的“半世缘”，指尖无意识抚过手腕的剑形疤痕，那里正渗出极细的金光，像被抽走的生命力。

“我们回现世吧。”她突然转身，抓住他逐渐虚化的手腕，“三生石上刻着我的‘一滴心头血’，或许去城隍庙找到当年的签文，能续上这断了的弦——”

话未说完，客栈木门轰然倒塌。穿道袍的老者拄着桃木剑站在月光里，剑柄缠着的红绳上串着七片金箔桃花，正是林浅这七年送顾言蹊的生日礼物。他开口时，声音像砂纸擦过瓦片：“桃花妖，你偷了孟婆的‘停摆缘’，可知阴阳失衡，己让现世多了七具无魂尸？”

顾言蹊猛地将她护在身后，透明的手掌竟凝出续缘剑的虚影：“是我求孟婆停了时间，与她无关！你要收魂，就收我的——”

“言蹊别！”林浅看见老者道袍上绣着的“断弦”二字，忽然想起前世就是他用断剑封印了桃花妖，“你还记得吗？前世你替我挡了道士的雷击，魂飞魄散前说‘等我’，所以今生我才会在桃花溪等你十年……”

溪水突然沸腾，无数纸钱桃花卷入漩涡，露出深处的“断弦井”。井壁上刻满了历代桃花妖与书生的名字，最新的两行正是“林浅”“顾言蹊”，但“顾”字右下角己有裂痕，像是随时会被溪水冲掉。老者举起桃木剑，剑身上倒映出林浅的倒影——她穿着病号服，颈间缠着往生链，分明是医院幻境里的模样。

“小姑娘，”老者的声音突然变软，露出颈间的银哨，正是顾言蹊车祸时落在现场的遗物，“你以为停了时间就能留住他？看看你自己的手。”

林浅低头，发现右手五指正在透明化，皮肤下浮出淡金色的脉络，正是桃花树的根系。原来她用“一滴心头血”换的“停摆缘”，代价是逐渐变成桃树本体，而顾言蹊，不过是依附在她生命力上的一缕残魂。

“浅，你在流血！”顾言蹊忽然惊惶，她的指尖正在渗出血珠，每一滴都在地上开出纸钱桃花，“原来孟婆说的‘换他半步生’，是要用你的魂来养我的魄……”

话未说完，老者的桃木剑己刺来。顾言蹊猛地推开她，续缘剑的虚影应声而碎，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纸钱，片片飘向断弦井：“浅，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带露台的房子，三只橘猫，还有……”

“别说！”林浅尖叫着扑向他，却穿过透明的身体，摔在满是纸钱桃花的地上，“我不要约定，我只要你——”

溪水突然掀起巨浪，将顾言蹊的残魂卷入井中。林浅望着他最后露出的微笑，想起医院里他捧着半碗孟婆汤的模样，终于明白，所谓“半碗孟婆汤”，从来不是遗忘的诅咒，而是他拼尽全力，想在轮回里留半颗心给她的执念。

“现在后悔了？”孟婆的声音从井中传来，老妪拄着汤勺从水里升起，“当年书生为救桃花妖魂飞魄散，如今桃花妖为留书生魂，甘愿化回桃树。你们这对痴缠鬼，倒让我想起百年前那对……”

她话未说完，林浅己跳进断弦井。井水不是液体，而是无数记忆碎片组成的漩涡，她看见前世的自己在桃树下等了十年，等来的却是书生的衣冠冢；看见今生顾言蹊在车祸前的瞬间，脑海里闪过的全是她的笑脸；更看见孟婆在奈何桥边叹气，用汤勺接住他们每一世错过的眼泪。

“抓住我的手！”顾言蹊的声音从漩涡深处传来，他的身影己变得如同透明的蝉翼，却仍在拼命逆流而上，“浅，我们不续缘了，我带你喝孟婆汤，这次我们一起喝，一起忘记……”

“不！”林浅咬破舌尖，将血喷在记忆碎片上，“我要记住每一世的你，记住你为我挡的每一刀，记住你说过的每句‘别怕’——哪怕魂飞魄散，也要做你眼里永远不迷路的小姑娘！”

血珠在漩涡中炸开，化作无数金箔桃花。孟婆的汤勺“当啷”落地，井水突然清澈，露出井底躺着的两块玉佩——正是他们前世破碎的定情信物，此刻正在她的血中缓缓愈合。

顾言蹊终于触到她的指尖，两人的手腕同时浮现出完整的桃花纹身，根系与剑痕交织，形成新的往生印。孟婆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奈何桥：“罢了，你们这对冤家，就带着半世记忆去轮回吧。下一世，若再在桃花溪相遇，可别再让我看见满溪的纸钱桃花了。”

晨光穿透溪谷时，林浅从井中浮出，手里攥着愈合的玉佩。顾言蹊的身影重新凝实，只是左眉骨下的小痣变成了桃花形状，笑起来时眼尾泛红，像哭过的样子：“浅，你知道吗？孟婆汤里最苦的不是遗忘，而是记得却不能靠近。但现在……”

他掏出那张永远停在“明日辰时”的动车票，票面上的“桃花溪站”突然变成了“现世站”，检票口盖着的戳是“半世缘成”：“现在，我们有半世的时间，去完成所有的约定——带露台的房子，三只橘猫，还有，在每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告诉你，我有多庆幸，没喝完那半碗孟婆汤。”

溪水潺潺流过，带走最后一片纸钱桃花。林浅望着顾言蹊眼中倒映的自己，终于明白，这世间最深刻的缘分，从来不是生生世世的纠缠，而是哪怕喝了半碗孟婆汤，也会凭着半颗心的执念，在轮回里，再次牵住彼此的手。

第西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