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子时惊棺

《井台谣》第西章 子时惊棺

寒风裹着槐树叶拍打窗棂，林秋白死死攥着奶奶的搪瓷杯残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堂屋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起绿芒，火苗诡异地弯成井字形状，将奶奶遗像上的笑容映得愈发阴森。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的声响竟与记忆中儿时听到的招魂铃如出一辙。

“还有半个时辰就是子时。”姑姑倚在门框上，黑布衫下隐隐透出诡异的槐树皮纹路，手中的傩戏面具正渗出黑色黏液，“当年奶奶用七道槐木桩钉住水娘子的七魄，如今木桩腐朽，封印也该解了。”她脖颈突然以违背常理的角度扭转，空洞的眼窝首勾勾盯着天井的方向，那里的老槐树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生长声，树根从青砖缝隙中钻出，蜿蜒成一张巨大的网。

林秋白后退半步，鞋底踩到个硬物。低头一看，是半块泛黄的剪纸，上面残缺的童子图案让他瞳孔骤缩——这正是秀兰遇害前攥在手中的遗物。剪纸边缘的齿痕还带着干涸的血迹，此刻竟在月光下缓缓蠕动，化作细小的红蛇，顺着他的裤腿往上攀爬。

古井方向传来铁链断裂的巨响，井台边缘的青苔如活物般涌动，拼凑出七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林秋白的平安绳突然收紧，红绳上的符文灼得皮肤生疼，恍惚间，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渐渐与记忆中奶奶祭天的身影重叠。祠堂深处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混着令人作呕的腐臭，那是尸体浸泡在井水中多年的味道。

“快看！”姑姑突然尖叫，指向老槐树。七具槐木棺材不知何时破土而出，表面的年轮组成狰狞的面孔，每道纹理都渗出黑色树液。最中间的棺材剧烈晃动，棺钉一颗颗崩落，树皮纹路间渗出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磷火般的幽光。林秋白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清楚地听见棺材里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他的心脏也抓出个窟窿。

更鼓敲响子时第一声，井中腾起巨大的水花。林秋白看见水面下浮起无数苍白的手臂，每只手腕上都系着褪色的红绳，绳结处刻着与他平安绳相同的符文。井台边的槐树根突然暴涨，缠住七具棺材，将它们缓缓拖向井口。棺材里的抓挠声愈发急促，其中一具棺材盖轰然弹开，露出里面蜷缩的槐树人偶，人偶胸口插着的，正是姑姑白天拿着的朱砂笔。

“当年祭典少了最后一步。”姑姑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水娘子需要七个完整的魂魄献祭，而你的魂魄，从六岁那年就被困在了槐棺里。”她举起傩戏面具，面具的眼睛突然睁开，射出两道幽蓝的光，“现在，该让一切回归正轨了。”

林秋白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交替闪现着1962年的祭典场景：奶奶跪在井边，用染血的剪刀剜出自己的左眼；秀兰被巫师戴上傩戏面具，小小的身体被抛进古井；而他自己，则被奶奶塞进槐木棺材，棺盖上钉下的第七颗槐木桩，穿透了他的梦境。现实与记忆重叠，他感觉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某种力量拉扯，平安绳上的符文亮起刺目的红光，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灼烧殆尽。

井中传来女子的尖笑，水面炸开巨大的漩涡。林秋白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脱离身体，化作一缕青烟飘向井口。七具槐木棺材同时打开，里面的槐树人偶缓缓站起，空洞的眼眶里燃起鬼火般的幽光。他们伸出枯瘦的手臂，将林秋白的影子死死抓住，拖向古井的方向。

“奶奶！救我！”林秋白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声音变成了六岁孩童的啼哭。他看见井水中浮现出奶奶的脸，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却在靠近他时突然扭曲，露出森然的獠牙。古井深处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在缓缓升起，那是由无数孩童骸骨和槐树根组成的怪物，它的眼睛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姑姑举起傩戏面具，口中念念有词。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无数槐树叶化作锋利的刀片，朝着林秋白飞去。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的搪瓷杯残片突然发烫，碎瓷表面浮现出奶奶用朱砂绘制的符文。符文化作一道光盾，将飞来的槐叶尽数挡下，同时照亮了井中怪物的全貌——那怪物的胸口，赫然嵌着七颗黑珍珠，正是秀兰剪纸童子的眼睛。

“原来，你才是第七个祭品。”林秋白望着姑姑，声音里带着绝望与释然。姑姑的身体开始透明，露出里面缠绕的槐树根，她脸上的皮肤裂开，露出底下秀兰惊恐的面容。1962年的真相如潮水般涌来：秀兰为了救他，主动顶替成祭品，而奶奶则用自己的魂魄将两人的命运绑定，在井底承受了六十年的折磨。

古井中的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七具槐木棺材腾空而起，将林秋白围在中央。平安绳突然绷断，红绳化作无数细针，刺入他的皮肤。林秋白感觉自己的魂魄正在被强行分离，七个槐树人偶伸出手，分别抓住他的七魄。就在这时，奶奶的银镯子突然从槐树根中飞出，镯面的符文与搪瓷杯残片共鸣，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光芒中，林秋白看见奶奶的身影徐徐浮现。她身着素白旗袍，左眼缠着绷带，手中拿着完整的替魂符。“秋白，别怕。”奶奶的声音温柔却坚定，“这次，该让水娘子安息了。”她将替魂符抛向怪物，符文化作锁链，缠住怪物的西肢。七颗黑珍珠从怪物胸口脱落，飞向七具槐木棺材，重新化作七个孩童的魂魄。

更鼓敲响子时最后一声，老槐树轰然倒塌，树干裂成七段，每段树桩中都走出一个孩童。他们奔向林秋白，将他散落的七魄重新拼凑完整。古井中的怪物发出凄厉的惨叫，逐渐化作一团黑雾。姑姑的身影也在光芒中消散，只留下那只傩戏面具，面具的眼睛处流下两行血泪。

一切归于平静时，晨光刺破云层。林秋白跪在井边，看着水面倒映出自己完整的身影。奶奶的银镯子和搪瓷杯残片沉入井底，化作两颗发光的珠子，照亮了井壁上的古老铭文——那是百年前村民为祭祀水娘子立下的誓约，却因贪婪和恐惧变成了诅咒。

“该结束了。”林秋白轻声说，拾起一块石头，砸向井台边缘的槐树根。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古井彻底坍塌，扬起的尘土中，他仿佛看见奶奶和秀兰的身影手牵手远去，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祠堂的铜钟再次响起，这次的钟声清脆悠扬，惊起的不再是乌鸦，而是一群洁白的鸽子，它们飞向初升的太阳，带走了缠绕这个村庄六十年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