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纸人引

第一章 纸人引

建安二十三年，幽州大雪。

乔婉凝的指尖嵌进雕花车窗，十道朱砂符咒在掌心压出红痕。车轮碾过结冰的官道，车辕突然发出诡异的“咯吱”声，像是有人在啃咬木头。她掀开青布帘角，只见前方引路的灯笼映出个穿红嫁衣的纸人，纸折的裙摆竟在无风自动。

“姑娘，魏家祖祠到了。”随行的乔家老仆声音发颤，他左眼蒙着的黑布渗出血渍——那是三日前在驿站暴毙的马夫抓挠所致。

朱漆大门在雪光中泛着乌青，门环上缠着枯黄的槐花枝，枝桠间卡着半张符纸，朱砂写的“往生”二字己被风雪浸得发红。乔婉凝刚踏下车，鞋底就碾到块冻硬的血饼，形状恰似掌印，五指指缝里还嵌着几缕青丝。

“新妇来了？”

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拄着桃木拐杖的老妇人掀开棉帘，她鬓角别着的银蝶发簪在月光下泛着蓝光，蝶翼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往生咒。乔婉凝认出那是魏家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却记得父亲说过，这嬷嬷三年前就该埋进乱葬岗了。

穿过三进院落时，乔婉凝听见头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她仰头望去，飞檐上竟蹲着个穿墨绿襦裙的女子，披散的长发垂落如帘，遮住的面容下——嘴角咧出不自然的弧度，分明是被人用线缝成了笑脸。

“别看。”嬷嬷突然拽住她手腕，指甲掐进她脉门，“祖祠的老规矩，新人进门不抬头。”

正堂中央摆着十二具贴金棺材，棺头都刻着狼首纹，却有三具棺盖半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锦被。老夫人端坐在神龛前，面前供着的不是祖先牌位，而是个封着红蜡的青瓷坛，坛口缠着的麻绳上串着七颗人牙。

“乔家女，见过魏家列祖。”老夫人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她抬手时，袖口滑出半截手腕——皮肤青黑，腕骨处缠着三道红绳，正是兖州丧葬中用来镇煞的“锁魂结”。

乔婉凝屈膝行礼，余光却瞥见神龛画轴上的男人突然眨了眨眼。那是魏家己故的老太爷，画像上本该闭着的眼睛，此刻正盯着她腰间的玉佩——乔家世代相传的羊脂玉，此刻表面浮着层血雾，隐隐映出“替嫁”二字。

更鼓敲过子时，乔婉凝在厢房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剪纸声。她吹灭烛火，透过窗纸看见个佝偻的身影蹲在雪地，手里的剪刀正对着张人形黄纸，每剪一刀，厢房的木门就发出“吱呀”轻响。

“姑娘，热水备好了。”侍女绿萝端着铜盆进来，却在转身时突然僵住。乔婉凝看见她后颈浮出三道指痕，青紫色的指印从衣领蔓延到发间，分明是被人从背后掐住过。

“绿萝？”

她伸手去碰侍女肩膀，指尖却触到冰凉的皮肤。绿萝猛然转头，眼白里爬满血丝，嘴角扯出个诡异的笑：“姑娘可知，魏侯前两任未婚妻是怎么死的？”她突然凑近，呼出的气带着腐尸味，“一个被剜了心供在狼首冢，一个被拆了骨做成纸人——”

“砰！”

木门突然被撞开，穿玄色披风的男人站在风雪中，腰间横刀滴着冰水，却不是人间的温度。乔婉凝认得他，白日里在祖祠偏殿见过的魏家侍从，可此刻他眼中映着两团鬼火，靴底没有半分积雪压痕。

“夫人该歇息了。”男人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刀刃，“明日还要去狼首冢，给前两位夫人上香。”

他转身时，披风扫过绿萝的腿，侍女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乔婉凝惊恐地看见，绿萝的右腿从膝盖处断开，伤口处没有血，只有碎纸片“哗啦”散落——原来她竟是个纸人改扮的！

深夜，乔婉凝蜷缩在床角，怀里抱着父亲给的护身符。护身符突然发出灼烧般的热，她低头看见黄纸上浮现出新的字迹：“魏劭非生人，狼首冢里埋的是他自己的棺木。”

窗外传来狼嚎，却混着女子的哭声。乔婉凝鼓起勇气掀开窗帘，只见雪地中央站着七个穿红嫁衣的纸人，每个纸人胸口都贴着写有她生辰八字的黄符。最中间的纸人缓缓转头，脸上贴着的，竟是她的半张画像！

“叩叩——”

敲门声响起，这次是三声短、两声长，正是乔家暗桩的联络信号。乔婉凝刚要开门，却听见门缝里渗出低哑的女声：“姑娘莫开，我是三年前被魏劭剜心的陆家小姐......”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利刃入肉的闷响。乔婉凝从门缝往下看，只见半截带血的剪刀戳在地上，刀刃上刻着“魏”字狼首纹。而那把剪刀，正插在个纸人的胸口——纸人身上穿着的，正是她今夜换下的月白襦裙。

更漏声滴答作响，乔婉凝忽然摸到枕边的玉佩在震动。她借着月光细看，玉坠内侧不知何时浮现出细小的血字：“明日辰时三刻，狼首冢第三棵槐树会说话。”

她抬头望向墙上的铜镜，却见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个穿着魏家婚服的女子，正对着她笑，笑容里露出满口黑牙。那女子的手腕上，缠着和老夫人相同的锁魂结，而她的脸——分明和白日里神龛画像上的魏老太爷，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雪越下越大，厢房的房梁突然发出“咯吱”轻响。乔婉凝抬头，看见房梁上倒挂着个浑身缠满符咒的男人，长发垂落遮住面容，却在她望过去的瞬间，抬手比出个“三”的手势——正是暗卫约定的“危险”信号。

当第一声鸡啼响起时，乔婉凝发现枕下的密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浸着尸油的黄纸，上面用人血画着幅地图，箭头指向祖祠后园的枯井，井边歪歪扭扭写着西个字：“替嫁鬼谶”。

她摸着腰间发烫的玉佩，忽然想起父亲送行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乔家送她来魏家，根本不是联姻，而是让她做“替嫁鬼”——用她的生辰八字，替魏劭挡住缠了他十年的索命女鬼。

而魏劭，那个传说中“北地狼子”的未婚夫，此刻正在何处？乔婉凝望着窗外逐渐消散的纸人，想起白日里在祖祠看见的那具空棺，棺盖上刻着的狼首纹，嘴角衔着的不是莲花，而是半块碎玉——正是她兄长当年战死时，断在魏劭胸口的那一块。

狼嚎声再次传来，这次更近了。乔婉凝听见厢房外的回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拖着棺材在行走。她颤抖着吹灭烛火，却在黑暗中看见，门缝里渗进来的月光，照出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的肩上，扛着具刻着狼首纹的小棺材，棺材盖正在“咯吱咯吱”地颤动。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