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玉兰初绽

《慈禧传·兰心劫》

第一章：玉兰初绽

咸丰二年春，紫禁城的玉兰开得比往年早。叶赫那拉·杏贞立在储秀宫的雕花窗前，看鎏金香炉里的沉水香雾漫过十二扇紫檀屏风，屏上绘着的《群芳谱》中，白梅与玉兰开得正好，倒像是为她今日的妆容所备。

“主子，该换衣裳了。”贴身侍女荣儿捧着明黄缠枝莲纹旗袍，领口处绣着的九瓣玉兰花蕊里，藏着用孔雀翎羽粘成的细鳞，“内务府新贡的苏绣，连皇后娘娘都赞这玉兰花色清正。”

杏贞对着菱花镜调整鬓边的点翠玉兰簪，十二片翠羽层层叠叠，簪头嵌着的东珠在晨光中流转，映得她眉梢的黛色愈发青冷。选秀前日，父亲惠征特意从江南捎来的螺子黛，果然比宫里的石黛更衬肤色：“荣儿，把那方‘玉兰映雪’帕子收好了——今日殿选，最怕的便是与旁人撞了纹样。”

储秀宫外传来环佩声，掌事女官的通报声里带着三分不耐：“丽贵人到！”杏贞转身时，见朱漆屏风后闪过一抹茜纱裙角，绣着的并蒂莲纹在阳光下泛着金箔碎光，正是咸福宫的那位新贵。

“妹妹这屋里的香气倒别致，”丽贵人乌雅氏捏着鎏金团扇，目光落在杏贞的旗袍上，“竟用了沉水香配玉兰，倒比本宫的玫瑰露更显清贵。”她忽然瞥见案头的螺子黛，指尖划过砚台，“听说叶赫那拉家的姑娘善诗书，莫不是要在殿上题诗惊圣驾？”

杏贞福身时，旗袍领口的玉兰纹恰好与屏风上的白梅重叠：“姐姐说笑了，妹妹不过是怕殿上寒冷，多备些暖香罢了。”她故意让帕角露出半阙小楷，“倒是姐姐的并蒂莲绣工精巧，想必皇上见了，定想起与姐姐初见时的情景。”

丽贵人的团扇骤然收紧，扇面上的鎏金牡丹被捏出褶皱。半年前她承宠时，正是穿着绣着并蒂莲的寝衣，不想今日被这刚入宫的秀女戳破心思。她冷笑一声，转身时金镶玉护甲划过屏风，留下三道浅痕：“妹妹既善诗书，便好好准备着——若是让皇上见了破绽，可别怨本宫没提醒。”

殿选在保和殿举行，青金石顶的宫灯照得金砖地面泛着冷光。杏贞跟着其余秀女鱼贯而入，忽见御座旁立着道月白水袖，正是中宫皇后钮祜禄氏，腕间戴着的翡翠镯里，游动着半尾活灵活现的锦鲤。

“镶蓝旗叶赫那拉氏，年十七。”司仪的唱名声惊醒了她。杏贞抬头时，正撞见咸丰皇帝的目光——玄色龙袍上绣着的十二章纹里，竟混着几枝玉兰花，与她旗袍上的纹样暗合。

“家中可曾读书？”皇帝的声音像浸了秋露，清冽中带着暖意。

杏贞盯着他腰间的白玉连环佩，环上刻着的“长春”二字，正是纯元皇后的旧物：“回皇上的话，父亲曾教女儿读《女诫》与《诗经》，尤其爱慕‘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的意境。”她忽然取出帕子，上面用金线绣着玉兰花枝，枝头停着只振翅的蝴蝶，“这是女儿亲手绣的‘玉兰引蝶’，愿皇上如春风，引动西海贤才。”

殿中响起低低的惊叹，丽贵人的团扇猛地敲在掌心。皇后的翡翠镯轻响：“倒看不出，妹妹还有这等巧思。”她忽然望向皇帝，“臣妾记得，皇上书房的屏风上，缺幅应景的花鸟图。”

皇帝的目光落在帕子上，蝴蝶的触须恰好指着他腰间的“长春”佩：“既如此，便让叶赫那拉氏常来长春宫走动，”他忽然轻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就封个兰贵人吧——玉兰花旁的蝴蝶，总该有个栖息的枝桠。”

殿选结束时，暮色己染透琉璃瓦。杏贞坐在肩舆上，看宫灯次第亮起，忽然发现帕子上的金线在暗处泛着荧光——那是用夜明珠粉调和的绣线，正是父亲说的“帝王好色，当以奇巧动之”。

“主子，丽贵人的人在永巷堵着。”荣儿忽然低声，手中的鎏金灯盏晃了晃，照亮前方阴影里的茜纱裙角。

丽贵人的护甲掐进杏贞的手腕，胭脂香混着怒气扑面而来：“好个‘玉兰引蝶’！你以为靠这点机巧就能得宠？”她忽然扯开杏贞的帕子，看见背面用朱砂写着“叶赫那拉氏兴”五个小字，瞳孔骤缩，“你竟敢……”

杏贞任由帕子飘落，看着胭脂色的裙角碾过“兴”字：“姐姐说什么？不过是妹妹盼着叶赫那拉氏能出个贤良妃嫔，替皇上分忧罢了。”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倒是姐姐，可知纯元皇后临终前，最恨的便是并蒂莲？”

丽贵人猛地后退，护甲在砖墙上划出火星。她当然知道，纯元皇后曾因看见妃嫔穿着并蒂莲纹样的衣裳而动了胎气，最终血崩而亡。此刻兰贵人眼中的冷光，竟与当年纯元皇后临终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荣儿，捡帕子。”杏贞转身时，旗袍上的玉兰花在宫灯下舒展，“明日还要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可别误了时辰。”

长春宫的暖阁里，皇后对着《玉兰引蝶》帕子出神，翡翠镯在案头投下锦鲤的影子：“皇上今日封她为兰贵人，倒像是应了当年纯元姐姐的字。”她忽然望向窗外的玉兰树，花瓣落在琉璃瓦上，像极了纯元皇后棺椁上的玉片。

“娘娘，”贴身女官轻声道，“奴婢打听过了，叶赫那拉氏的父亲在江南任道台时，曾给长毛军捐过粮草。”

皇后的指尖划过帕子上的朱砂字，忽然冷笑：“‘叶赫那拉氏兴’——倒真是好大的口气。”她将帕子收入檀木匣，匣中还躺着纯元皇后的旧物，“去告诉军机处，盯着惠征的粮饷数目——这深宫里的玉兰花，若是根须烂了，开得再美也是枉然。”

子夜的储秀宫飘起细雪，杏贞对着铜镜卸去点翠簪，露出鬓角的朱砂痣——那是用藏红花混着胎血点的，与纯元皇后画像上的痣分毫不差。荣儿捧着燕窝粥进来，看见她腕间的翡翠镯，正是皇后今日赏的：“主子，这镯子与丽贵人的好像……”

“蠢东西，”杏贞忽然轻笑，“皇后赏的是‘姐妹镯’，可你没看见，她的镯子里游的是锦鲤，丽贵人的是牡丹，而本宫的……”她对着灯光转动镯子，只见玉纹中隐着半只蝴蝶，“是蝴蝶。”

更漏声中，杏贞展开父亲的密信，信末用朱砂画着叶赫那拉氏的族徽，旁边写着：“汉家有飞燕，能作掌上舞；满洲有兰心，可系帝王舟。”她忽然摸出帕子，背面的“兴”字己被雪水洇开，却露出底下的细字：“咸丰帝星象，主贪色而弱国，叶赫氏当乘时而起。”

窗外的玉兰树在雪中轻轻摇曳，枝头的花苞己透出三分白意。杏贞望着镜中自己，忽然想起选秀前日，父亲说的那番话：“杏贞，你可知叶赫那拉氏与爱新觉罗氏的恩怨？当年太祖灭叶赫，其首领曾言‘吾子孙虽存一女，亦必覆满洲！’”

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眉间的黛色，将螺子黛抹成展翅的蝴蝶形状。深宫里的第一局，她以玉兰花为饵，以蝴蝶为引，己让皇帝记住了“兰贵人”，更让皇后起了戒备——而这，不过是开始。

雪，渐渐停了。储秀宫的琉璃瓦上，落着几片玉兰花瓣，像极了皇帝腰间“长春”佩上的碎玉。杏贞知道，从戴上点翠簪的那日起，她便成了棋盘上的“兰心子”，既要承帝王的雨露，也要防着旁人的算计，而她的终极目标，是让叶赫那拉氏的族徽，在这紫禁城的朱墙上，永远绽放。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