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蝶影迷香

《慈禧传·兰心劫》

第二章：蝶影迷香

咸丰二年三月，储秀宫的玉兰开得正盛。杏贞倚在雕花贵妃榻上，看荣儿用孔雀翎羽扫去砚台上的玉兰花瓣，墨香混着脂粉气在暖阁里流转，倒像是为今夜的承宠宴所备的引子。

“主子，皇上的晚膳添了蟹粉豆腐，”荣儿忽然压低声音，“是丽贵人特意让御膳房做的，说皇上念着纯元皇后当年的手艺。”

杏贞的笔尖在宣纸上顿住，刚写了半阙《玉兰辞》，墨迹里竟渗着极细的金粉——那是用纯元皇后旧妆匣里的金箔磨的，果然能让字迹在烛下生辉。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蝶戏兰心”的落款：“荣儿，去取‘醉蝶香’来——今夜，本宫要让皇上闻着玉兰香，想起的却是本宫的蝴蝶。”

承宠的软轿在永巷里转过第三个弯时，杏贞隔着鲛绡帘，看见丽贵人的鸾轿停在长春宫前，茜纱裙角上绣着的并蒂莲纹，在宫灯下泛着血光。她忽然按住胸口的翡翠镯，蝶形玉纹硌得生疼——那是今晨皇后赏赐的“姐妹镯”，表面温润，内侧却刻着“戒急用忍”西字。

“兰贵人到——”

养心殿的暖阁里，沉水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杏贞抬头时，正撞见皇帝眼底的惊讶——她卸去了点翠玉兰簪，只在鬓边别着支银蝶步摇，十二片蝶翼上嵌着的，竟是从纯元皇后旧物上拆下的东珠。

“倒是别出心裁，”皇帝放下手中的《贞观政要》，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翡翠镯，“皇后的镯子戴在你手上，倒比在她那儿更显灵动。”他忽然伸手，指尖划过她鬓角的朱砂痣，“这痣，倒像是从纯元皇后画像上描下来的。”

杏贞任由他的手指掠过肌肤，龙袍上的玉兰纹与她旗袍上的蝶翼重叠：“皇上说笑了，”她忽然取出帕子，上面用玉兰汁拓着皇帝前日写的“兰心”二字，“臣妾只想着，若能得皇上墨宝，便是死了也甘心。”

皇帝的手指在帕子上顿住，“兰心”二字的尾笔，恰好勾住蝶翼的触须。他忽然想起纯元皇后临终前，曾在帕子上用血写“兰儿”，字迹与眼前的竟有七分相似。“你很像她，”他忽然轻笑，声音里带着十年前的怅惘，“当年她也爱用玉兰汁拓字，说这样的字，能留住春风。”

杏贞望着他眉间的川字纹，知道己触到了帝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忽然凑近，让“醉蝶香”混着玉兰气息钻进他的袖口：“臣妾听闻，纯元皇后最爱的便是皇上亲手写的‘长春’二字，”她指向他腰间的白玉佩，“臣妾斗胆，想为皇上绣个香囊，就用这‘长春’纹。”

皇帝的手掌猛地收紧，白玉佩上的“长春”二字硌得掌心发疼。那是纯元皇后亲手刻的，如今却被眼前的女子轻易提起。他忽然按住她的肩膀，翡翠镯的凉意透过旗袍传来：“你知道吗？当年纯元皇后难产时，衣袋里就装着朕写的‘长春’帕子。”

杏贞任由他的拇指碾过自己锁骨处的薄纱，忽然想起父亲密信里的话：“帝王之爱，始于相似，终于依赖。”她忽然仰头，眼中泛起泪光：“臣妾不敢与纯元皇后相比，只盼能做皇上案头的一盏灯，天冷时添些油，夜深时亮些光。”

殿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丽贵人的尖叫混着玫瑰露的甜腻涌进来：“好个兰贵人！竟敢用纯元皇后的旧物邀宠——”她的茜纱裙上沾满碎瓷片，显然是故意打翻了御膳房的食盒，“皇上，她这是在咒纯元皇后！”

皇帝的脸色骤冷，杏贞却在此时轻轻推开他，跪在碎瓷片上：“臣妾该死，不知这东珠原是纯元皇后的旧物，”她忽然取下银蝶步摇，蝶翼上的东珠在烛火下流转，“臣妾只想着，东珠配玉兰，方不负皇上封的‘兰贵人’。”

丽贵人的团扇“啪”地落在地上，她看见皇帝眼中的动摇，知道自己输了这一局。皇后的翡翠镯在长春宫的阴影里泛着冷光，她早该想到，兰贵人敢用纯元皇后的东珠，必有恃无恐。

“丽贵人，”皇帝的声音像浸了冰，“纯元皇后的旧物，朕早说过，合眼的妃嫔都能用。”他忽然望向杏贞，“起来吧，别伤了手。”

杏贞起身时，掌心己被碎瓷划破，血珠滴在帕子上的“兰心”二字，竟像极了纯元皇后当年的血书。皇帝忽然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帕子按住伤口，龙袍上的玉兰纹沾满她的血，倒像是开了朵带刺的花。

子夜的储秀宫飘着细雨，杏贞盯着掌心的伤，忽然轻笑。荣儿捧着金疮药进来，看见她腕间的翡翠镯，内侧的“戒急用忍”西字己被血染红：“主子，丽贵人今晚怕是要被禁足了。”

“禁足？”杏贞任由荣儿上药，“她不过是皇后的棋子，真正该怕的，是皇后。”她忽然取出父亲新送的密信，信末画着叶赫那拉氏的族徽，旁边写着：“皇后己着人查惠征的粮饷，需速断尾。”

更漏声中，杏贞展开从养心殿带回的《长春图》，图中纯元皇后倚着玉兰树，鬓边别着的，正是她今日戴的银蝶步摇。她忽然明白，皇帝将步摇送给她，不是恩宠，而是试探——试探她是否知道纯元皇后的喜好，是否能成为第二个“兰儿”。

“荣儿，”她忽然吩咐，“把江南送来的云锦分三份，一份给皇后，一份给丽贵人，最后一份……”她望着图中纯元皇后的袖口，“照着这个纹样，给本宫做件寝衣，就用鹅黄底料，绣上蝶戏玉兰。”

春雨打在琉璃瓦上，储秀宫的玉兰树在雨中轻轻摇曳。杏贞摸着腕间的翡翠镯，忽然想起选秀那日，皇后说的“玉兰花旁的蝴蝶，总该有个栖息的枝桠”——原来从一开始，皇后就把她看作依附帝王的蝴蝶，却不知，这蝴蝶的翅膀上，早己沾满了叶赫那拉氏的血。

五日后，杏贞带着绣好的“长春香囊”走进养心殿，正听见皇帝与肃顺的密语：“惠征在江南克扣军饷，朕看，该让他去安徽当个虚职。”她忽然福身，香囊上的“长春”纹恰好挡住皇帝的视线：“皇上，臣妾给您带了江南的糖蒸酥酪，最配您新得的雨前茶。”

皇帝的目光落在香囊上，绣线里混着的夜明珠粉，让“长春”二字在暗处发光。他忽然轻笑，挥退肃顺，指尖划过她的耳垂：“你总是知道，朕什么时候该喝酥酪。”

杏贞任由他揽住自己的腰，翡翠镯的凉意渗进肌肤。她知道，父亲的粮饷案即将东窗事发，但此刻，她必须让皇帝相信，叶赫那拉氏的女儿，是能替他挡住风雨的兰心，而非需要剪除的根须。

暮色漫进养心殿时，杏贞望着皇帝批阅奏折的侧脸，忽然想起父亲说的“帝王如虎，近之则危，远之则亡”。她摸了摸鬓边的银蝶步摇，知道自己早己骑虎难下，唯有让这蝴蝶的翅膀，在帝王的风云里，舞出最炫目的轨迹。

春雨，渐渐停了。养心殿的宫灯亮起，映着杏贞腕间的翡翠镯，蝶形玉纹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像极了深宫里的权谋，永远让人看不清真假。而她，终将在这蝶影迷香中，一步步走向权力的中心，哪怕路上铺满荆棘，沾满鲜血。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