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茧中谋

《慈禧传·兰心劫》

第六章：茧中谋

咸丰二年霜降，储秀宫的蝴蝶兰开得异样绚烂。杏贞倚在雕花窗边，看荣儿用琉璃盏盛了新收的玉兰露，忽然一阵眩晕，指尖的螺子黛在妆匣上划出歪斜的痕——这是她月信迟来的第三日，心底却泛起冷意，比窗外的秋霜更甚。

“主子，张太医请平安脉。”荣儿的声音带着三分雀跃，她当然看不出主子眼底的暗涌，只当是有了龙嗣的喜兆。

杏贞望着铜镜中自己眉间的蝶形花钿，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万寿节，舞衣上的漕运图暗纹。她忽然按住小腹，那里还没有任何征兆，却像藏着枚即将引爆的火雷——叶赫氏的女儿若有了爱新觉罗的骨血，究竟是破茧的契机，还是万劫的开端？

“兰贵人脉象滑数，”张太医的手指在她腕间顿住，“恭喜皇上、贵人，这是喜脉。”

养心殿的暖阁里，咸丰皇帝的笔尖在《叶赫氏宗谱》上划破纸页，“生女覆满洲”五字被朱砂圈了又圈。他望着杏贞腕间的翡翠镯，蝶形玉纹在烛下泛着冷光：“朕记得，纯元皇后有孕时，也爱喝玉兰露。”

杏贞的指尖划过案头的《长春图》，纯元皇后抚着小腹的画像与自己重叠：“臣妾惶恐，只盼能为皇上诞下龙子，”她忽然取出父亲新送的玉佩，上面刻着叶赫氏的蝶纹与爱新觉罗的龙纹缠绕，“就像这玉佩，叶赫与爱新觉罗，原是共生共荣。”

皇帝的目光落在玉佩上，龙纹的眼睛恰好是蝶翼的红宝石。他忽然轻笑，笑声里带着十年前的温柔：“朕让人查了，你与纯元皇后，原是同根所生的玉兰——她开在紫禁城的冻土上，而你，”他的手指划过她鬓角的朱砂痣，“开在朕的掌心。”

储秀宫的深夜，杏贞盯着父亲的密信，信末用朱砂画着破碎的蝶翼：“旧部欲竖‘叶赫中兴’大旗，望主子速决。”她忽然将信投入炭炉，火星子溅在翡翠镯上，显露出内侧新刻的字——“戒急用忍”己被“母凭子贵”取代。

“荣儿，”她忽然吩咐，“去太医院盯着，尤其是给本宫开的安胎药——”她摸着小腹，那里还平坦如昔，“若有夹竹桃粉或藏红花，立刻报与皇上。”

三日后，景仁宫的佛堂传来异响。杏贞踏入时，见皇后对着纯元皇后的画像垂泪，案头摆着个蝶形巫蛊娃娃，心口处插着刻有“叶赫那拉”的银针。

“哀家昨日梦见纯元姐姐，”皇后的翡翠镯在经书上投下扭曲的影，“她说，叶赫氏的血脉，会吸干爱新觉罗的气数。”她忽然指向巫蛊娃娃，“哀家知道你有了身孕，本想替你祈福，不想……”

杏贞盯着娃娃心口的银针，针柄上刻着的，竟是皇帝的生辰八字。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娃娃的蝶翼：“皇后娘娘的祈福，倒像是诅咒——”她忽然按住小腹，“若这孩子有个好歹，皇上怕是要问罪于长春宫的旧档。”

皇后的佛珠猛地断裂，珊瑚珠滚至杏贞脚边：“你威胁哀家？”她忽然看见对方袖中露出的玉佩，龙纹与蝶纹缠绕的图案，正是叶赫氏与爱新觉罗氏的禁忌，“你竟敢私刻帝后图腾，这是谋反！”

养心殿的烛火在风中摇曳，皇帝盯着巫蛊娃娃，眼中翻涌着复杂的光。杏贞跪在他脚边，发间的银蝶步摇蹭过他龙袍上的十二章纹：“臣妾不知皇后娘娘为何要做这样的娃娃，”她忽然取下玉佩，“只知道，这玉佩是皇上亲赐的，说要护臣妾母子平安。”

皇帝的手指在玉佩上顿住，他分明记得，这是杏贞自己献的。他忽然想起扬州捷报，想起叶赫旧部控制的漕运，忽然冷笑：“皇后祈福心切，倒失了分寸。”他挥了挥手，“禁足景仁宫三月，每日抄《金刚经》二十遍。”

杏贞望着皇后被拖走的背影，翡翠镯的凉意渗进掌心。她知道，这一局虽胜，却让皇帝对叶赫氏的忌惮更深。更漏声中，她忽然发现玉佩的夹层里，藏着半张舆图——正是江淮漕运的布防图，不知何时被人塞了进去。

“主子，张太医的徒弟在安胎药里检出了夹竹桃粉，”荣儿浑身发抖，“是丽贵人买通了太医院的人……”

杏贞盯着药碗里的浮沫，忽然轻笑。丽贵人不过是枚弃子，真正的谋划，在皇后的翡翠镯里，在皇帝的《叶赫氏宗谱》里。她忽然按住荣儿的手：“去告诉皇上，就说臣妾怕了，想把孩子寄养在长春宫，由纯元皇后的衣冠冢护持。”

养心殿的晨光里，皇帝望着杏贞苍白的脸，忽然想起纯元皇后临终前的请求：“若我去了，便把孩子养在长春宫，让他常伴姐姐左右。”他忽然握住杏贞的手，翡翠镯与他的“长春”佩相碰：“朕准了，等孩子满月，便送去长春宫。”

杏贞任由他的拇指碾过自己腕骨，心中暗喜——长春宫的香火，向来由皇后掌管，如今她主动提出寄养，反将了皇后一军。她忽然望向案头的《户部账册》，上面“叶赫旧部”的粮饷数目，比昨日又多了五成。

霜降后的第五日，杏贞在储秀宫后园发现了异样——蝴蝶兰的根部，埋着刻有她生辰八字的石人，蝶形纹路里嵌着碎玉，正是皇后翡翠镯的残片。她忽然明白，这是皇后的“压胜之术”，却故意让荣儿“发现”，并报与皇帝。

“皇上，臣妾怕是护不住这孩子了，”她伏在皇帝膝上，泪水浸透他龙袍的玉兰纹，“叶赫氏的血脉，终究不容于紫禁城。”

皇帝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触到后颈的族徽刺青。他忽然想起宗谱里的诅咒，想起叶赫氏旧部的旌旗，忽然咬牙：“朕封你为懿嫔，”他取出金册，“让叶赫氏的女儿，名正言顺地生下爱新觉罗的皇子。”

储秀宫的宫灯次第亮起，杏贞望着金册上的“懿”字，忽然轻笑。这是皇帝给纯元皇后准备的封号，如今却落在她头上。她摸着小腹，那里依然平坦，却像藏着整个叶赫氏的未来——当爱新觉罗的骨血与叶赫氏的权谋交融，这茧中的蝶，终将咬破最后的桎梏。

更漏声中，杏贞展开父亲的最新密信，信末画着振翅的蝴蝶，翅尖刺破“长春”二字：“旧部己控京畿粮草，只待主子一声令下。”她忽然将信夹进《诗经》，指尖划过“关关雎鸠”的字句——这深宫里的雎鸠，早己不是求偶的鸟，而是衔着权谋的刀，随时准备划破帝王的温柔乡。

窗外的蝴蝶兰在霜风中轻轻摇曳，花瓣上的墨色纹路竟似凝成“母仪天下”西字。杏贞摸着腕间的翡翠镯，蝶形玉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明白，这茧中的谋划，从来不是为了做皇帝掌心的蝶，而是要做破茧的风，让整个紫禁城，都在她的振翅中，颤抖、臣服。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