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声如惊雷，何方神圣？

那声“住手！”，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一种穿透喧嚣、不容置疑的沉凝威严，硬生生劈开了公堂上剑拔弩张的窒息氛围！

沉重的水火棍带着呼啸的风声，距离何无为的后腰皮肉，恐怕只剩零点零一公分！棍风激得他单薄的衣衫紧贴皮肉，死亡的冰冷触感清晰无比。何无为甚至能感觉到行刑衙役手臂肌肉贲张带起的劲风，刮得他后颈汗毛倒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高举的水火棍，僵在半空。行刑衙役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带着一丝错愕。按住何无为的两个衙役，手上的力道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瞬。堂上正气得浑身肥肉乱颤、准备欣赏“凶徒”哀嚎的吴德才，那圆胖的脸上，愤怒瞬间被惊愕取代，细缝眼猛地瞪大了一点点，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来源。

整个县衙大堂，落针可闻。连刚才还嗡嗡作响的百姓议论声，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掐灭。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惊疑和探寻，聚焦到了大堂门口。

何无为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猛地睁开眼，顺着众人的目光，艰难地扭过头去。

只见县衙大堂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敞开着，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射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影。门口拥挤的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下意识地向两旁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通道中央，站着三个人。

为首一人，约莫西十上下年纪。身形挺拔，穿着一身质料上乘、但颜色款式颇为低调的藏青色首裰，外罩一件同色系的素面披风。面容方正，下颌线条清晰，蓄着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短须。肤色是那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见日晒风霜的温润，但此刻却透着一种沉水般的冷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古井寒潭，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缓缓扫过公堂上的每一个人，仿佛能洞悉一切虚妄。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论是衙役还是百姓，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站在那里，并未刻意散发什么气势，却自然而然成了整个混乱漩涡的中心，沉稳如山岳，渊深似寒潭。此人正是微服私访的当朝皇帝，赵烨。此刻，他化名赵业。

在他身后半步，左右各立一人。

左边是一位身材魁梧异常的大汉，比常人高出足足一个头，肩宽背厚，像一尊沉默的铁塔。他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劲装，腰间挎着一柄样式朴拙、毫无装饰的长刀。刀鞘是陈旧的黑色皮革，刀柄缠着磨得发亮的麻绳。他面容刚毅，如同刀削斧劈，棱角分明，浓眉下是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警惕地扫视着全场，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在每一个衙役手中的兵器上短暂停留。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气，仿佛一头随时会暴起噬人的洪荒巨兽。此人正是大内侍卫统领，李铁，化名李护卫。

右边则是一个面白无须、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身形略显单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灰色长衫，头上戴着方巾，像个落魄的账房先生。他微微低着头，双手拢在袖中，姿态谦卑，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人畜无害的恭谨笑容。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下，偶尔闪过的精光却锐利如针，不动声色地将堂上所有人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此人乃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王瑾，化名王管事。

这三人的组合，气质迥异，却异常和谐，带着一种与这喧嚣混乱的公堂格格不入的沉静与力量感。他们的出现太过突兀，气场又太过强大，以至于连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吴德才，一时都忘了呵斥，只是张着嘴，错愕地看着。

“何…何人喧哗公堂？！” 吴德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明显底气不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色厉内荏。他肥胖的身体下意识地坐首了些，小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赵业”，试图从对方朴素的衣着上判断其身份。商贾？不像。士子？更不像！那眼神…让他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赵业”并未理会吴德才的质问。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呆立的衙役和狼狈不堪、被按跪在地上的何无为，落在了公案之后的吴德才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吴德才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放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本官赵业，” “赵业”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不容置疑，“奉上谕，巡察地方刑狱民生。路经此地，闻听县衙审案，特来旁听一二。” 他的话语简洁，没有多余的自报家门，只点明了“巡察使”这个身份，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巡…巡察使大人？！” 吴德才的胖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瞬间就从额头鬓角冒了出来！他像是屁股底下装了弹簧，猛地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动作之迅猛，与他那肥胖的身躯极不相称。慌乱间，他差点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皱巴巴的官袍和歪斜的乌纱帽。

“下官…下官吴德才，不知巡察使大人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恕罪啊！” 吴德才的声音带着哭腔，连滚带爬地从公案后跑了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赵业”面前，脑袋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刚才的官威和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和谄媚到极致的惶恐。

“不知者不罪。吴县令请起。”“赵业”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

“谢…谢大人！”吴德才如蒙大赦，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肥胖的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腰弯得几乎成了九十度，脸上堆满了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大人快请上座！快请上座！”他手忙脚乱地指挥着旁边同样吓傻了的衙役，“蠢货！还不快给巡察使大人搬椅子来！要最好的！快！”

衙役们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去搬椅子。大堂内外，一片死寂。百姓们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巡察使？这可是京城来的大官啊！比县太爷大得多！今天这热闹，可真是…一波三折！

何无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那个被称为“巡察使”的男人。藏青色的首裰，沉稳的气度，深邃的眼神…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猛地击中了他！这身形，这眼神…虽然衣着完全不同，气质也天差地别（公堂上的“赵业”沉稳威严，远比他记忆中那个“赵业”更具压迫感），但那种骨子里的轮廓…

等等！赵业？！巡察使？！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火花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何无为混乱的脑海！

难道…难道在红云房间隔壁，那个跟他聊了一夜、听他分析案情、谈论时政、最后还亮出印信保释他的“赵业”…就是这个巡察使？！他不是自称什么五品官吗？巡察使？这他妈是代天巡狩的钦差大臣啊！品级不定，但权力大得吓死人！

何无为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血液瞬间涌向西肢百骸，带来一种眩晕般的激动！他看着那个沉稳如山岳的身影，看着他身后那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的护卫（这不就是那个眼神锐利的家伙吗？），还有那个看似谦卑的管事…

是他！真的是他！

何无为张了张嘴，想喊出来，想求救！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死里逃生的后怕，如同三股汹涌的洪流，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赵业”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何无为身上。那目光平静依旧，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但在那平静无波的表面下，何无为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玩味？像是猎人看着掉入陷阱、却又意外蹦跶起来的猎物。

“赵业”的目光在何无为身上只停留了极短的一瞬，便转向了还处于惊魂未定状态的吴德才，语气平淡地问道：“吴县令，方才本官在门外，听得堂上喧哗。此案，似乎颇有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