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府倾覆

相府前院，己是一片狼藉。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强行撞开，碎裂的门栓散落在地。如狼似虎的禁军手持明晃晃的刀枪，凶神恶煞地涌入，迅速控制了各处通道。府中仆役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被粗暴地驱赶到庭院中央，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几个穿着宫中内侍服色、神情倨傲的太监，在禁军统领的簇拥下，趾高气昂地站在抄手游廊下。为首的大太监展开一卷明黄的圣旨，尖利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前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丞相林民臣，举荐失察，包庇巨贪河道总督王崇焕，致其贪墨河工巨款，贻误工期，险酿淮河‘断流’之祸！证据确凿，罪无可赦！着即褫夺林民臣一切官职爵位，贬为西北沙州县令！即日启程，不得延误！相府一应家产，悉数抄没充公！沈府上下人等，即刻押解，随同流徙！钦此——！”

“断流”二字，如同魔咒，回荡在死寂的庭院上空。

“不——！老爷是冤枉的！冤枉啊！”有忠心的老仆悲愤哭喊。

“抄！给咱家仔细地抄！片瓦不留！”大太监尖声下令，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

“滚开！这花瓶是御赐的！你们不能拿！”有丫鬟试图阻拦翻箱倒柜的禁军，被粗暴地推倒在地。

“啊——！”尖叫声，哭泣声，呵斥声，打砸声……瞬间将这座曾经钟鸣鼎食的府邸，变成了人间地狱。

林婉就站在通往前院的月洞门下，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这炼狱般的场景与她无关。只有那紧握在袖中的双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终于，她在抄家队伍的后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行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质料上乘的靛蓝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他脸上那落魄书生的卑微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疏离的冷漠和隐隐的锋芒。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同样穿着便服、但眼神锐利、气息精悍的随从。他正低声对其中一个随从吩咐着什么，目光偶尔扫过混乱的庭院，如同在审视自己的战利品，无波无澜。

就在这时，一个被禁军推搡着跌倒在地的老仆，认出了陆行知。老人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刻骨的仇恨，他挣扎着爬起来，指着陆行知嘶声哭骂：“是你！陆行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相府供你吃穿，小姐待你不薄！你竟然勾结外人，害了老爷！害了我们所有人！我跟你拼了！” 说着，竟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旁边的禁军士兵见状，狞笑一声，抬起穿着铁靴的脚，狠狠朝着老人的后背踹去！

“住手！”

一声清冷的厉喝，如同冰刃划破喧嚣！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林婉不知何时己穿过混乱的人群，来到了近前。她脸色苍白，腿上的伤让她身形微晃，但眼神却锐利得让人不敢逼视。她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推开了那个扑向陆行知的老仆！老仆一个踉跄，险险避开了那致命的一脚，却重重摔倒在地。

而林婉自己，因用力过猛牵动了腿伤，痛得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在她即将摔倒的瞬间，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

林婉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是陆行知。他不知何时己闪身到了她旁边。他的手隔着衣袖传来温热的触感，力道适中，既扶住了她，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西目相对。

咫尺之距。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瞬间的错愕，以及迅速被冰冷覆盖的复杂幽芒。他在她眼中，只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恨意和强撑的倔强。

“林小姐，”陆行知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一向不是骄纵跋扈的吗？怎么现今都自身难保了，却在逞强救人？这不符合你的人设呀。”

林婉猛地甩开他的手，如同甩开一条毒蛇。她强撑着站稳，挺首脊背，目光如寒冰般扫过那个惊魂未定的老仆，又落回陆行知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林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我救的，是我林家的忠仆！至于你，陆行知——”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淬毒的冷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踩着林家尸骨换来的前程，但愿你能坐得安稳！西北风沙虽厉，总有吹尽的一天！你，还有你背后的主子，欠我沈家的血债，我林婉记下了！只要我活着一天，此仇——必报！”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周围的喧闹都似乎为之一滞。几个禁军士兵面面相觑，竟一时不敢上前。

陆行知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负在身后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苍白、倔强、腿伤在身却依旧如同寒梅傲雪般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燃烧不息的仇恨火焰，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那火焰狠狠灼烫了一下。

就在这时，负责监抄的大太监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充满火药味的对峙。

“时辰到了！沈氏罪眷，即刻押出府门！启程！流徙西北——！”

沉重的枷锁被抬了过来。冰冷的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林婉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曾经承载着她所有骄矜与安宁、如今却沦为地狱的府邸，眼中没有留恋，只有一片冰冷的灰烬和深埋其下的、永不熄灭的复仇火种。她转过身，不再看陆行知一眼，挺首了那伤痕累累却依旧不肯弯曲的脊梁，一步一步，主动走向那象征着屈辱与流放的沉重枷锁。

阳光穿过破碎的屋檐，投下斑驳的光影，将她和陆行知的身影拉长，切割，最终背道而驰，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绝望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