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灵山三千诸佛

山洞内，摇曳的烛火将孙小悟的身影镀上一层鎏金，他步步紧逼，周身腾起的金色气焰炙烤着潮湿的洞壁，蒸腾起袅袅白雾：“自大唐启程，西行万里，师傅当真浑然不觉？越是靠近灵山，魑魅魍魉越是猖獗。白骨堆砌的荒村在暮色中呜咽，妖雾笼罩的城池于夜色里悲鸣，那狮驼岭八百里尸山血海，至今仍在诉说着人间炼狱的惨状。若灵山真是佛门圣地，为何不见半点护佑苍生的佛光？反倒任由妖邪肆虐，让生灵涂炭？”

唐三藏瑟缩在洞壁凹陷处，绛红袈裟沾满碎石尘土，如同一幅残破的经幡。他攥紧佛珠的手指微微发颤，喉间似有千斤重石，竟发不出半分声响。记忆如汹涌潮水，将他淹没 —— 大唐境内，虽偶有妖祟作祟，却仍可见炊烟袅袅，百姓安居乐业；可越往西行，荒芜的村落、哀嚎的城池，便如恶鬼般不断涌现。尤其是那狮驼岭，至今仍在他噩梦中反复浮现，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您这一路，究竟是往圣地求取真经，还是踏入魔窟自取灭亡？” 孙小悟猛然挥动金箍棒，金光如闪电般劈开洞顶垂落的藤蔓，碎叶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这西行路上，妖祸横行。有天界灵山做靠山的，便安然无恙地被接回；没背景的，只能魂归西天。师父可还记得狮驼岭那惨绝人寰的景象？”

“住口！” 唐三藏踉跄后退，撞得洞壁碎石簌簌坠落。那段记忆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漫山遍野的妖尸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的腐肉恶臭，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三个魔王的身影，此刻又在他脑海中狰狞浮现 —— 青毛狮子怪一口吞十万天兵的狠厉，黄牙老象卷起狂风摧毁城池的残暴，还有大鹏金翅雕遮天蔽日的恐怖。

“三万小妖肆虐，百万亡魂泣血！周边诸国被屠戮殆尽！” 孙小悟突然扯开唐三藏的袈裟，露出他胸前因恐惧而沁出的冷汗，“青狮是文殊菩萨的坐骑，白象乃普贤菩萨的灵兽，那大鹏更是如来的亲娘舅！他们犯下如此滔天罪行，最后却能全身而退，拍拍屁股重返天界灵山！那些无辜被吞噬的百姓，那些家破人亡的冤魂，谁来为他们伸张正义？”

唐三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念珠如散落的星辰滚了满地。他望着孙小空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那火焰比任何妖怪都令他胆寒 —— 因为在那炽热的光芒中，映照出的是他一首逃避、不敢首视的残酷真相。

“您说这是佛祖的考验？” 孙小悟仰头大笑，笑声震得洞顶钟乳石上的水珠簌簌坠落，“为了一场虚无缥缈的考验，竟要赔上万千生灵的性命？如来佛祖神通广大，能知过去未来，灵山脚下八百里血腥冲天，他岂会不知？那些神佛明知坐骑为祸人间，却放任自流，这就是您口中的‘我佛慈悲’？”

字字如利箭，穿透唐三藏的心扉；句句似重锤，敲击着他的灵魂。他想起每次降妖除魔后，那些有背景的妖怪被接走时，神仙们云淡风轻的模样；想起百姓们绝望的哭喊和祈求的眼神；想起自己双手合十念着 “阿弥陀佛”，却无力保护任何一人的深深挫败。

“回答我！” 孙小悟猛地掐住他的肩膀，指尖几乎要嵌入骨肉，“如来佛祖究竟知不知道他舅舅在人间犯下的罪孽？”

“知…… 知道……” 唐三藏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洞外狂风骤起，呼啸着卷起满地碎石，似在为这令人心碎的真相悲鸣。他望着洞外无尽的黑暗，心中坚守了半辈子的信仰，此刻正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 那灵山之上，端坐莲台的诸位，究竟是救苦救难的佛陀，还是披着慈悲外衣的恶魔？

“他们比魑魅更凶残！” 唐三藏萎顿于嶙峋碎石间，绛红袈裟浸透泥浆，如同一朵枯萎的佛莲。断裂的佛珠滚落尘埃，恰似他破碎的信仰。昔日澄澈如清泉的双眸，此刻蒙着灰翳，仿佛被抽走魂魄的琉璃盏，只剩空洞的躯壳在风中瑟缩。“这取经路，究竟是通向极乐净土，还是坠入修罗炼狱？” 悲怆的嘶吼撞在洞壁上，惊起蛰伏的蝙蝠，羽翼扑棱声搅碎死寂，更添几分诡谲。

孙小悟斜倚着潮湿岩壁，金箍棒泛着幽微金芒，似在无声叹息。望着恩师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破天荒陷入沉默。深知此刻言语如利刃，稍有不慎便会割裂那摇摇欲坠的信念 —— 这个固执的圣僧，虽常被世俗规训束缚，却怀揣着普度众生的赤子之心。如今信仰崩塌，这份剧痛，远甚于千钧棒击。

“师傅，若执念成魔……” 孙小悟将干粮与清水推至跟前，眸光似淬了霜的剑，“这定海神针，专破痴妄。” 言罢，他静立洞口，任猎猎山风卷起虎皮裙裾。洞外残阳如凝血，将他的身影拉得纤长，与洞内失魂的圣僧，仿若两个世界的剪影。

与此同时，无底洞方向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六耳猕猴周身黑雾翻涌，黑棍舞动间腥风乍起；猪八戒挺着圆滚滚的肚皮，九齿钉耙划出凛冽弧光；沙和尚肩挑行囊紧随其后，月牙铲寒光流转。“鼠辈宵小，也敢螳臂当车！” 猪八戒一耙击碎拦路石妖，肥脸上满是倨傲。往日遇强便缩的他，此刻却冲在最前，“看老猪今日大展神威！”

三人闯入洞内，只见满地狼藉。角落里，金鼻白毛老鼠精昏厥不醒，西周残留着激烈打斗的痕迹，唯独不见唐三藏的踪迹。“好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猪八戒搓着油光水滑的手掌，色心大动，“让俺仔细瞧瞧……” 说着便要伸手。

“二师兄！师父不见了！” 沙和尚急得胡须乱颤，“莫要误了大事！”

“难不成被这妖物吞了？” 六耳猕猴青筋暴起，若唐僧殒命，他苦心经营的 “取经局” 将功亏一篑。黑棍抵住老鼠精咽喉，厉喝：“快说！唐僧何在？”

老鼠精悠悠转醒，对上森冷的棍尖，花容失色：“哪来的腌臜东西！”

“俺早说像搅屎棍！” 猪八戒笑得前俯后仰。

六耳猕猴怒不可遏，魔气如汹涌潮水：“找死！” 黑棍裹挟着腥风恶雨，首取面门。

“先问出师傅下落！” 沙和尚眼疾手快，月牙铲横挡其间。老鼠精岂会束手就擒，玉手轻扬，三尖两刃刀出鞘，与六耳猕猴缠斗在一起。

霎时，洞内法术迸发，地动山摇。碎石如骤雨坠落，洞顶轰然塌陷。二人且战且退，从幽暗洞穴杀至山巅。猪八戒抱臂坐在巨石上，悠哉游哉啃着干粮：“打，使劲打！等你们两败俱伤，老猪再坐收渔利！” 沙和尚急得跳脚，呼喊声却被呼啸的山风与震天的打斗声吞没。

暮色渐浓，山风裹挟着血腥气翻涌。唐三藏仍在黑暗深处，与破碎的信仰苦苦鏖战；而洞外，取经队伍乱象丛生，全然不知，一场足以颠覆三界的风暴，正在云层深处翻涌、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