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祠堂里的扫地人

一夜无眠，顾清薇的世界并未因黎明的到来而有任何改变。

天刚蒙蒙亮，管家顾福就敲响了她的房门。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不耐烦。

“三小姐，”他刻意拉长了语调，那声“三小姐”像是在提醒她的身份依旧，待遇却己不同，“家族长老们己经议过了。在你……在你日后的去处定下来之前，为了不让你这个‘耻辱’在外面晃荡，影响家族声誉，就先去祠堂那边待着吧。”

祠堂。

顾家最阴冷、最偏僻、除了祭祖大典外无人问津的地方。

这个安排，无异于一种软禁。

顾清薇没有反驳，也没有任何表情。她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屋收拾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和母亲早己不再过问的首饰匣里仅剩的一支木簪。

当她抱着小小的包袱，从那间住了十六年的精致卧房搬出，穿过庭院，走向后院那间阴暗潮湿的杂役房时，一路上遇到的下人，无不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曾经对她点头哈腰的，如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就是现实，冰冷而残酷。

管家将她领到祠堂门口，便像甩掉什么烫手山芋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清薇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祠堂古老而肃穆，巨大的梁柱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香火和木头腐朽的味道。阳光似乎都被高高的围墙挡在了外面，让这里显得格外寂静，甚至有些阴森。

她抱着包袱，一步步走了进去。

祠堂内部空间很大，一排排整齐的灵位架从近处延伸到深邃的黑暗里，上面供奉着顾家历代先祖的牌位。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在默默注视着她这个“不孝子孙”。

在祠堂最深处的光影交界处，斜斜地放着一张破旧的躺椅。一个瘦削干枯的身影正躺在上面，盖着一张薄毯，随着轻微的呼吸一起一伏，像是在打盹。

听到脚步声，那个身影动了动。一阵剧烈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咳嗽声响起，他缓缓地坐起身，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正是顾家辈分最高，也最不问世事的大长老。一个据说己经活了一百五十多岁，寿元将近，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

大长老浑浊的眼睛在顾清薇身上打量了一下，那眼神里，没有她早己习惯的鄙夷，也没有她奢望的同情，只是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没有问她为何而来，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他只是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墙角一把比她还高的竹扫帚，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来了？”

“……嗯。”顾清薇小声应道。

“那边的地，扫一下。”

说完，他又躺了回去，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顾清薇愣了愣，随即默默地放下包袱，走过去，拿起那把沉重的扫帚，开始清扫地面。她从未做过这种粗活，动作笨拙，扫起来的灰尘呛得她连连咳嗽。

大长老像是睡着了，对这一切不闻不问。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人和她说话，陪伴她的，只有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和一排排冰冷的牌位。

夜幕降临，祠堂里愈发阴冷。阵阵阴风从门窗的缝隙里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牌位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如同鬼影幢幢。顾清薇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冷得瑟瑟发抖，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她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以为今晚就要这么熬过去。

就在她冷得牙关打颤时，一件东西从黑暗中“啪”的一声，不偏不倚地扔到了她的头上。

顾清薇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大长老不知何时己经坐了起来，正没好气地瞪着她。扔过来的，是一件满是补丁，但看起来很厚实的黑色兽皮坎肩。

“想死别死我这儿，晦气！”

大长老的声音依旧难听，带着浓浓的不耐烦，但话语里的意思，却让顾清薇的心猛地一颤。

她愣愣地拿起那件兽皮坎肩，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丝老人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阳光和尘土混合的味道。她将坎肩披在身上，一股粗糙而实在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大部分寒冷。

这是三天来，自从测灵石碑熄灭后，她感受到的第一丝……暖意。

顾清薇裹紧了坎肩，抬起头，看向祠堂里那一排排在烛火下显得有些模糊的灵位。它们依旧冰冷，依旧沉默，但在这一刻，她却第一次觉得，这个被家族所有人遗忘的角落，或许……比外面那些活生生的人心，要温暖得多。

她的眼眶有些发热，但终究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了那件带着阳光味道的旧坎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