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会说话的书

日子在祠堂里，过得缓慢而重复。

顾清薇的生活被简化到了极致。每天清晨，她在第一缕晨光中醒来，打水，将祠堂的青石地板擦拭得一尘不染。然后，她会用干净的软布，挨个擦拭那一排排的灵位，从顾家第一代开山老祖，到上个月刚刚添上的新牌位。

她的动作从最初的生涩，变得越来越熟练。生活虽然枯燥，内心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这里没有鄙夷的目光，没有刺耳的嘲讽，也没有父母那令人窒息的期望与失望。陪伴她的，只有沉默的牌位，和那个更沉默的大长老。

大长老是个怪人。

他从不跟顾清薇提一句关于修仙的话题，也从不提那块让她沦为笑柄的测灵石碑，仿佛那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他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张吱呀作响的躺椅上打盹，偶尔醒来，便会从躺椅下的一个旧木箱里，摸出一本泛黄的古籍，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他看书的速度很快，通常一两个时辰就能翻完一本。看完之后，他便会像扔垃圾一样，随手将书朝顾清薇的方向一扔，命令道：“拿去看。”

这些书，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修仙功法。

有描述大陆山川地理、风土人情的《西海奇闻录》；有详细绘制了上千种草药、矿石图谱的《百草辨》；有记录了各种妖兽习性的《异兽考》；甚至还有一本不知哪个凡人剑客写的、字迹潦草的游记，里面记载了他如何靠一块烤肉骗了山贼的酒，又如何在一个小镇的酒馆里听人说书。

顾清薇起初不解，但她无事可做，只能捧起这些“废纸”，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大长老的古怪之处还在于，他会冷不丁地提问。

“丫头，”他眼皮都懒得抬，声音沙哑，“《西海奇闻录》里说的‘无根之水’，在哪能找到？”

顾清薇正擦着牌位，闻言一愣，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啪！”

一本薄薄的书卷不轻不重地敲在了她的头上。

“猪脑子！”大长老没好气地骂道，“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无根之水，乃晨间花叶上的露水，或是千年钟乳石上滴下的水珠！记住了！记不住，今晚的灵米粥减半！”

顾家虽然抛弃了她，但供给大长老的份例里，每日都有一小锅灵米粥。大长老每次都只喝一半，剩下的一半便成了顾清薇的口粮。这句“灵米粥减半”的威胁，对她来说，极其有效。

又有一次，大长老指着祠堂房梁上结网的蜘蛛问：“《异兽考》里提过，这种腹部有红点的蜘蛛叫什么？有没有毒？”

顾清薇这次学乖了，连忙回答：“叫赤腹蛛，微毒，被咬了会发热三天，用三叶草捣碎敷上就能解。”

大长老这才发出一声满意的“嗯”，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久而久之，顾清薇被迫将那些看似无用的知识，像吃饭喝水一样，一点点记在了心里。她的记忆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好，精神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集中。她不知道，这种日复一日的强记和背诵，正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缓慢而坚定地淬炼着她的神魂韧性。

这天黄昏，夕阳的余晖像金色的纱幔，从祠堂大开的门口斜斜地铺了进来。

顾清薇做完了手头的活计，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借着最后一点天光，费力地辨认着那本凡人剑客游记上模糊的小字。书页残破，上面写着：“……吾于断龙崖底，见一古战场，白骨如山，虽时隔百年，剑气与怨念仍凝而不散，凡人近之，三步必疯……”

就在这时，远处顾家的演武场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紧接着，一团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在空中炸开，化作漫天火雨，华丽无比。

阵阵喝彩声与赞叹声，顺着风，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好！清月小姐的‘流火术’愈发精进了！”

“此等威力，怕是寻常筑基修士也比不上啊！”

顾清薇抬起头，静静地望向那个方向。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映在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曾几何

时，她也曾是台下那个为之喝彩的人，也曾幻想过自己能站在场上，施展出同样华丽的法术。

但现在，一切都己是过眼云烟。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继续专注地看着膝上那本破旧的书。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读这些“废书”有什么用。但在被整个世界抛弃后，这些不会说话的书，成了她唯一的陪伴和寄托。

祠堂内，光线昏暗，寂静无声。祠堂外，火光冲天，热闹非凡。

一明一暗，一动一静。

宛如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只是无人知晓，这两条看似永远不会再有交集的道路，都正以各自的方式，坚定地，走向了那不可预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