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漕运落幕：盛世下的悲凉与觉醒

朝审结束。

赵承恩官袍被当庭撕裂，发冠砸地。

他狼狈地跌倒，被两名禁军拖拽出殿，身影消失在沉重宫门之后。

另有几名涉案官员摘去乌纱，面色灰败，在地。

金銮殿上，御座里的天子目光在顾维桢身上一掠而过，随即转向百官之首，和珅。

和珅身形富态，始终垂着眼帘。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殿上刚刚处置的，仿佛不过是自家府里几个偷嘴的下人。

一场看似掀起滔天巨浪的漕运大案，最终只在池塘里激起几朵水花。

深海，依旧静得令人心悸。

顾维桢没有回府。

京城秋夜，天穹上的星子冻得发亮，寒意侵骨。

他独自登上钦天监的观星台。

高台上寒风猎猎，罗敬亭裹着一件不伦不类的羊皮袄，正对着一壶热茶哈气取暖。

“哟，顾大人凯旋了？”罗敬亭瞥了顾维桢一眼，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恭喜。

“快来喝口热的，暖暖你这颗为国为民、透心凉的冰心。”

顾维桢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自顾自倒了杯茶。

滚烫的茶水入喉，却丝毫暖不进他冰冷的心。

罗敬亭的身旁，没有常见的星盘，却铺着一叠画满了诡异符号和数字的西洋纸。

“别看咱们的星了，没劲。”罗敬亭点了点桌上的图纸。

“看看他们的。”

他指着图上一个用红笔圈出的位置，“这，英吉利。这，法兰西。瞧瞧，他们的国运之星，亮的都快把我的眼刺瞎了。”

顾维桢的脑中，没有浮现任何星图。

取而代之的是钱西那张布满挣扎的脸。

是那堆黄澄澄的金条。

是运河上那些纤夫麻木空洞的眼神。

盛世之下，原来藏着这么多双绝望的眼睛。

“亮，又如何？”顾维桢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们的亮，是算出来的。”罗敬亭拿起另一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演算，他的神情第一次变得严肃。

“用的是算学，是格物，是毫厘不差的数。而咱们的星……”

他抬起头，指向头顶那片亘古不变的紫微星垣。

“全凭一张嘴，全靠圣上的心情。”

这句话，像根尖锐的针，深深扎进了顾维桢的心里。

他曾用算盘上的“真”说服了钱西。

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最大的假账，根本不在钱西的账册上。

它悬挂在所有人的头顶，是这个王朝最深处的谎言。

他从观星台下来，夜风灌入官袍，寒意刺骨。

回到刑部的值房，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正静静躺在他的书案上。

信封是寻常的毛边纸，没有任何标记。

他拆开，里面只有一行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和相的鹰，己经盯上你了。”

字迹陌生，笔锋却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急切。

顾维桢正要将信纸凑近烛火，一名下属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手里高举着一份文书。

“大人！扬州八百里加急！”下属的声音都在颤抖。

“新任盐政使为清查旧账，将所有漕运码头都给封了！”

“沿岸数十万漕工断了生路，己经……己经聚众生乱了！”

顾维桢拿着急报的手，猛地一僵。

一场他曾以为的胜利，换来的不是百姓的安稳。

而是更首接、更残酷的灾祸。

他看着手里的匿名信，又看向那份来自扬州的急报。

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笑声里满是极致的自嘲。

朝堂上的生死博弈，在百姓的肚子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苍白。

他将那封警告信凑到烛火上。

看着它迅速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捧无足轻重的灰烬。

他从案下取出一本全新的册子。

在靛青色的封面上，他提笔写下两个字：格物。

翻开第一页，他提笔，墨迹落下。

“乾隆西十五年，秋，漕运贪墨案结。”

“余以一册账簿，正朝堂之序，却乱运河之民。”

“国库之亏，民生之苦，其账，何处可平？”

李默推门进来，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面。

“大人，天色不早了，垫垫肚子回府吧？”

顾维桢放下笔，将那本册子小心收入怀中，贴着心口的位置。

“不回了。”他站起身，目光穿过窗棂，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李默，备马。”

李默一愣，“大人，去哪儿？”

顾维桢的目光沉静，如同深潭，却仿佛能穿透这无边黑夜。

“去通州，沿运河南下。”

“京城里的账，太干净，也太假。”

“我要亲眼去看看，这本大清的账，到底是从哪一页开始，烂到了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