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薯片仙丹

静园上房的空气，在陆沉渊那声破碎的“尚可”落地后，凝滞得如同结冰的湖面。

唐小柔瘫坐在脚踏上，抱着冰冷的紫檀木铜镜匣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松开。将军醒了……还……还“尚可”了？！是对她这通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海外仙术”表示认可？还是单纯觉得那根插在手上的“蛟龙筋”尚能忍受？

她不敢深究，只觉得浑身虚脱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李忠和周牧却如同被注入了强心针！李忠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激动得微微发红，连声吩咐仆役去端温补的参鸡汤。周牧则像个终于等到主人醒来的大型忠犬，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问：“将军，您感觉怎么样？伤口疼不疼？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

陆沉渊的目光依旧有些涣散，带着重伤初醒的虚弱和茫然。他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视线再次落在自己左手背上那根透明的输液管和上方挂着的葡萄糖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紧了一分。那眼神，像是在研究某种天外来客遗落的奇异造物。

他没有回答周牧的问题，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

“水……将军想喝水！快！”李忠立刻会意。

温热的清水用银勺小心地喂进去几口。陆沉渊闭着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眉头却皱得更紧，仿佛吞咽都是一种酷刑。

“将军定是饿了！”周牧一拍大腿，眼神瞬间亮得惊人，像发现了新大陆，“昏迷这么久！光靠‘仙粉’和‘玉露’怎么行！得吃点实在的！” 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瘫在地上的唐小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妖……唐小柔！快！把你那包里的‘仙丹’拿出来！给将军垫垫肚子！”

仙丹？

唐小柔一个激灵，差点把怀里的铜镜匣子扔出去！她包里哪还有仙丹？！就剩半包……薯片？！

“周副将……那个……不是仙丹……”唐小柔弱弱地辩解。

“少废话！”周牧根本不信，几步冲到矮几旁，一把抓起那个破帆布包，哗啦一下把里面剩下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叮铃哐啷！

几块“咸香硬汉棒”滚落在地。

那半包皱巴巴、印着夸张卡通图案和扭曲英文字母的……**原味薯片**！赫然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就……就这个？！”周牧看着那包其貌不扬、甚至有点寒碜的“妖物”，一脸“你逗我”的表情，“这……这玩意儿能当仙丹？！” 他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拈起薯片袋，晃了晃，里面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周副将！不可对仙丹不敬！”李忠连忙阻止，看向薯片袋的眼神却充满了敬畏和……一丝怀疑？毕竟这“仙丹”的卖相，比起之前的“仙粉”和“玉露”，着实差了点意思。

陆沉渊的目光也被那哗啦啦的声响吸引，缓缓移了过来。他看着那包色彩鲜艳（在他眼里极其怪异）、材质奇特（塑料？）的“仙丹”，眼神里的茫然更深了。

唐小柔看着周牧那副“誓死捍卫将军进食权”的架势，再看看床上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再次昏过去的将军，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涌了上来。她挣扎着爬起来，一把夺过周牧手里的薯片袋，视死如归地撕开了包装！

“嘶啦——！”

一股极其霸道、混合着油炸土豆和盐粒的香气瞬间炸开！霸道地压过了满屋的药味和沉水香！

这味道……太具有侵略性！太……**现代**了！

周牧和李忠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眼神瞬间变了！从怀疑变成了惊愕！这味儿……闻着……真香啊！比营里的大锅炖肉还勾人！虽然样子怪了点！

唐小柔硬着头皮，从袋子里掏出一片金黄油亮、形状弯曲的薯片。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得道高人：“将……将军，此乃……海外秘制‘黄金酥脆片’！有……有补气益元、开胃健脾之奇效！您……您尝尝？” 她小心翼翼地捏着薯片，递到陆沉渊干裂的唇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小小的、散发着罪恶香气的“黄金片”上。

陆沉渊虚弱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薯片上。他闻到了那浓郁的、从未体验过的油炸香气。干渴的喉咙似乎本能地动了一下。在周牧和李忠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张开了嘴**。

唐小柔心一横，将薯片轻轻送入他口中。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陆沉渊含住薯片，动作极其缓慢地咀嚼着。他的眉头依旧紧锁，但眼神里那层厚重的茫然似乎被这新奇的味道和口感冲淡了一丝。咸香、酥脆、油脂带来的满足感……这是昏迷以来，他尝到的第一口……**有味道**的东西。

几息之后，他咽了下去。

然后，在所有人紧张期待的注视下，他那苍白的、紧抿的薄唇，再次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破碎、却清晰无比的字眼，如同羽毛般飘落：

“**尚……**”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那奇特的口感，眉头蹙得更紧，仿佛在努力理解这从未有过的体验。

最终，那个熟悉的字眼，带着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意味（或许是被咸着了？），艰难地吐了出来：

“……**可。**”

尚可！

又是尚可！

将军他……他吃了薯片！还说……尚可？！

周牧和李忠瞬间如同被雷劈中！石化当场！看向唐小柔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如同看神迹的敬畏！连薯片都能让将军开口评价！这“妖女”……不！这“仙姑”的道行，深不可测啊！

唐小柔却差点喜极而泣！不是因为“尚可”，而是因为——将军能吃东西了！这比什么仙丹都强！她像是打了鸡血，立刻又捏起一片薯片，小心翼翼地喂过去。

陆沉渊没有拒绝。他依旧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或者只是单纯觉得薯片太咸？），但每一次，都极其配合地张开嘴，咀嚼，吞咽。一片，两片，三片……

房间里只剩下轻微的“咔嚓”声和将军吞咽的声音。周牧和李忠看得热泪盈眶，仿佛在见证一场生命的奇迹。

很快，小半包薯片见了底。陆沉渊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不少。他不再张嘴，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唐小柔如释重负，刚想把剩下的薯片收好，周牧却一个箭步冲上来，眼神炽热地盯着那包“黄金酥脆片”，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唐……唐仙姑！这仙丹……能否……能否赐予末将一片？末将愿为将军试药！”

唐小柔：“……” 试药？试薯片？她看着周牧那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表情，嘴角抽搐着递过去一片。

周牧如获至宝，双手捧着那片薯片，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小心翼翼地将薯片送入口中！

“咔嚓！”

“唔——！”

一声脆响后，周牧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腮帮子疯狂鼓动！脸上表情极其精彩——震惊！狂喜！陶醉！仿佛吃到了天上龙肉！他费力地咀嚼着，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咽声，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香！真他娘的香！酥！脆！还有股……盐巴味儿！仙丹！果然是仙丹啊！” 周牧激动得语无伦次，看向那包薯片的眼神如同看绝世美人。

李忠在一旁看得首咽口水，但碍于身份，没好意思开口。

唐小柔看着周牧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再看看床上闭目养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将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再次席卷了她。她把剩下的薯片塞给周牧：“都……都给你了！慢慢试……” 然后逃也似的溜回脚踏上，继续抱着她的铜镜匣子当鸵鸟。

入夜。

静园陷入沉睡。

陆沉渊的高热暂时退去，呼吸平稳，陷入了真正的沉睡。周牧抱着那包仅剩几片碎渣的薯片袋子（他连渣都舔干净了），像只护食的大狗，靠在门边打盹。李忠安排好了值夜，也回去休息了。

唐小柔却毫无睡意。

她盘腿坐在脚踏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怀中的紫檀木铜镜匣子上。铜镜冰凉的触感，像一条通往现代温暖港湾的绳索，紧紧缠绕着她的心。

走？

将军的伤势稳定了，她的“海外仙术”也暂时发挥了作用。趁着蓝袍人背后的“大祭司”还没找上门，拿着将军给的“返程票”溜之大吉，回到她安全的、没有刀光剑影的小别墅，继续她插画师和美食博主的咸鱼生活……这才是明智之选。

留？

留在这里做什么？继续当“仙姑”？随时可能被识破，被当成妖女烧了？或者被那个恐怖的大祭司抓去“炼魂点灯”？将军……他醒了，有李忠、周牧、蒙面护卫这些忠心耿耿的人在，不缺她一个只会炸厨房、做“硬汉棒”的半吊子……

理智的小人在她脑子里疯狂叫嚣：走！立刻！马上！

可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在心底挣扎：那声昏迷中的“猫”……那手背上滑稽的哆啦A梦……那根救命的“蛟龙筋”……那包被评价为“尚可”的薯片……还有周牧那个沉重的抱拳礼……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床上沉睡的将军。月光勾勒着他冷峻苍白的侧脸轮廓，褪去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竟显出一种难得的脆弱。那只缠着固定布条、还插着输液针头的手，无力地搭在锦被外。

鬼使神差地，唐小柔轻轻放下铜镜匣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

她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布满薄茧和旧伤疤的手。那只手，曾执掌千军，挥剑斩敌；也曾……在竹林里沾上红油，差点送入口中；更曾……在她摔倒时，沉稳有力地拉她起来……

她从破帆布包的角落（居然还有存货！），摸出了最后一张……**粉色的Hello Kitty创可贴**！猫咪圆圆的脑袋，的蝴蝶结，傻乎乎的笑容，与将军冷硬的气质形成极致反差！

她屏住呼吸，像做贼一样，极其小心地撕掉固定针头布条旁、之前被汗水浸得有些卷边的胶布。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下，将那张可爱的Hello Kitty创可贴，严严实实地贴在了针眼旁边、那块被反复撕贴而显得有些发红的皮肤上！

粉色的Hello Kitty，瞬间占据了将军冷硬手背的一隅！

做完这一切，唐小柔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沉睡的将军，又瞄了一眼门口打盹的周牧（他怀里还抱着空薯片袋），长长舒了口气。

她默默地坐回脚踏，重新抱起那个冰冷的紫檀木铜镜匣子。手指着光滑的镜匣表面，感受着那古朴繁复的云纹。

最终。

在清冷的月光下。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将那个装着回家“钥匙”的紫檀木铜镜匣子，轻轻地、轻轻地……放回了将军的枕边**。

铜镜冰凉的棱角，触碰着将军散落在枕上的几缕墨发。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

唐小柔抱着膝盖，蜷缩在脚踏上，将脸埋进臂弯里。

一滴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浸湿了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