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仙粉

静园的深秋，空气里弥漫着沉水香的清冽和浓重药味的苦涩。唐小柔像只被钉在原地的木偶，捧着那面冰凉的铜镜，指尖的温度仿佛都被吸走了。周牧那个沉重的抱拳礼，像块巨石砸在她心湖上，溅起的不是水花，是滔天的惊涛骇浪。

走？

镜面映着她苍白茫然的脸，哆啦A梦的蓝色残影顽固地霸占着视野一角。现代温暖的阳光房、未完成的汉服设计稿、手机里刷不完的沙雕视频……一切触手可及。

留？

眼前是紧闭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上房大门。门后躺着那个命悬一线、手背贴着滑稽创可贴的男人。周牧那布满血丝、几乎带着哀求的眼睛，蒙面护卫沉默如山的影子，还有军营里那些血肉模糊却坚韧的眼神……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死死缠住。

铜镜冰凉，心却滚烫。

“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撕裂了压抑的寂静！紧接着是李忠变了调的惊呼和周牧压抑的咆哮！

“将军！”

“按住他！快！”

唐小柔像被鞭子抽中，浑身一激灵！铜镜脱手滑落，被她下意识地死死攥住！所有的挣扎、犹豫，在那一瞬间被巨大的恐慌碾得粉碎！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冲进内室，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着一种濒死的绝望气息扑面而来！陆沉渊如同困兽般在床上剧烈挣扎！伤口崩裂，暗红的血迅速染透肩头的绷带！他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额头滚烫，嘴唇干裂起皮，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嘶吼，眼神涣散狂乱，完全失去了神智！几个强壮的仆役和周牧一起，用尽全力才勉强将他按回床上！

“高热惊厥！伤口崩裂！毒素反扑！”李忠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老脸煞白，“参汤！快灌参汤吊命！金疮药！最好的金疮药！”

仆役手忙脚乱地端来参汤，试图灌入陆沉渊紧咬的牙关，却被他无意识地狠狠甩开！药碗摔得粉碎！滚烫的参汤溅了一地！

“将军！将军您醒醒啊！”周牧目眦欲裂，虎目含泪，声音都带了哭腔。

眼看陆沉渊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挣扎的力气却在耗尽，瞳孔开始涣散……

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猛地冲上唐小柔的头顶！她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她包里还有……还有“仙丹”！

“让开！”她尖叫一声，声音尖利得刺破混乱！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像颗炮弹般冲到床边，一把推开端着新参汤的仆役！

“妖……唐小柔！你干什么？！”周牧又惊又怒。

唐小柔充耳不闻！她手忙脚乱地扯下肩上那个沉重的破帆布包，哗啦一下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床边的矮几上！

叮铃哐啷！

几瓶贴着外文标签的抗生素（她穿越前感冒囤的）！

几支一次性注射器（过期了）！

几袋生理盐水和葡萄糖注射液（包装皱巴巴）！

一卷输液管（压箱底的）！

还有……那几块备用的“咸香硬汉棒”和半包薯片！

这堆来自异世界的“破烂”，在摇曳的烛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李管家！烈酒！最烈的烧刀子！越多越好！干净的布巾！快！”唐小柔语速快得像扫射的机枪，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周副将！按住将军！绝不能让他再动！”

李忠被她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吼道：“快！照唐姑娘说的做！”

周牧看着那堆奇形怪状的“妖物”，又看看床上气息奄奄的将军，一咬牙，再次扑上去死死按住陆沉渊的肩膀！

很快，几坛烈酒和干净的布巾送到。

唐小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抓起一瓶烈酒，拧开盖子，浓郁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她拿起一块布巾，浸透烈酒，然后……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下，开始用力擦拭陆沉渊滚烫的额头、脖颈、腋窝、手心脚心！

物理降温！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最首接的办法！

“你……你这是……”周牧看得目瞪口呆。

“降温！救他的命！”唐小柔头也不抬，动作麻利又带着一丝笨拙的狠劲。冰凉的烈酒刺激着高热滚烫的皮肤，昏迷中的陆沉渊似乎感到一丝舒适，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动了一下。

擦拭完一遍，陆沉渊的体温似乎略降，但依旧烫得吓人，意识全无。唐小柔知道，物理降温只是杯水车薪。她目光投向矮几上那几瓶抗生素——最后的希望！

她拿起一瓶阿莫西林，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说明，头大如斗。剂量？用法？过期了还有没有效？会不会过敏？无数个问号在她脑子里打架。但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李管家！取一碗温水来！”唐小柔沉声吩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世外高人”，“再取……取个小药臼！” 她指着旁边捣药用的石臼。

李忠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立刻照办。

温水和小药臼送到。唐小柔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拿起那瓶阿莫西林胶囊，拧开，将里面白色的药粉小心翼翼地倒进药臼里。她拿起药杵，装模作样地开始研磨，嘴里念念有词（纯属给自己壮胆）：“此乃……海外秘传‘九转还魂仙粉’！需以无根水调和，佐以……以我秘法研磨七七西十九下……” 她其实就胡乱捣了几下。

研磨完毕，她把那点可怜的药粉倒进温水碗里，用银簪（顺手从李忠头上拔的）搅了搅。一碗浑浊的“仙粉汤”诞生了。

“扶起将军！灌下去！”唐小柔命令道。

周牧和李忠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陆沉渊扶起靠坐。唐小柔端着碗，深吸一口气，一手捏开陆沉渊紧咬的牙关（触感滚烫），一手端着碗，将药汤一点点灌了进去。

昏迷中的陆沉渊本能地抗拒，药汤顺着嘴角流下不少。唐小柔心一横，捏着他下巴的手用力，硬是灌了大半碗下去！动作之粗暴，看得周牧嘴角首抽抽。

灌完药，唐小柔累得满头大汗。她看着陆沉渊依旧紧闭的双眼和滚烫的额头，心沉到了谷底。物理降温加过期抗生素……真的能行吗？

就在这时，她目光落在了那卷输液管和葡萄糖袋上。一个更疯狂的想法冒了出来——静脉输液！强行补充能量和水分！但她不是护士！连针头都没摸过！而且……这玩意儿过期多久了？！

“唐姑娘……这……这又是何物？”李忠指着那卷透明的软管和鼓囊囊的袋子，声音发颤。

唐小柔看着那堆东西，再看看床上命悬一线的将军，眼神里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她抓起那袋葡萄糖注射液和输液管，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电视剧里医生的口吻，声音带着一种神棍般的庄严：

“此乃……‘天外玄冰玉露’！需以‘北海蛟龙筋’（指着输液管）为引，注入将军血脉，涤荡邪毒，补充元神！” 她拿起一支一次性注射器（针头套着塑料帽），拔掉针帽，寒光闪闪的针头在烛光下格外渗人，“周副将！按住将军手臂！露出血管！”

“你……你要用这妖器扎将军？！”周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都劈了叉！

“想救将军就别废话！”唐小柔厉声喝道，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凶狠得像个亡命徒，“按我说的做！不然将军真没救了！”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有威慑力，或许是对将军的担忧压倒了恐惧，周牧一咬牙，死死按住陆沉渊的一条手臂，粗暴地捋起他的袖子，露出臂弯处青色的血管。

唐小柔看着那跳动的血管，握着注射器的手抖得像帕金森晚期。她深吸一口气，默念“就当是给柚子打针”，心一横，眼睛一闭，凭着感觉猛地扎了下去！

“噗！”

针头入肉！

昏迷中的陆沉渊身体猛地一颤！

“进去了！快推药！”周牧急吼。

唐小柔睁开眼，看着针头稳稳扎在血管旁边……的肌肉组织里？！根本没进血管！一股暗红的血珠顺着针管冒了出来！

“扎……扎歪了！”唐小柔差点哭出来！手抖得更厉害了！

“废物！”周牧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让开！我来！”

“别动！”唐小柔尖叫，“血管会跑！” 她拔出针头（带出一小串血珠），手忙脚乱地按住出血点，看着陆沉渊手臂上那个新鲜的小针眼，欲哭无泪。

第一次静脉注射……宣告失败！还给将军多添了个窟窿！

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慌几乎将她击垮。就在她快要绝望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陆沉渊的左手——那只贴着哆啦A梦创可贴的手！

对了！手背静脉！电视剧里不都扎手背吗？！

希望之火重新点燃！她一把撕掉那张碍事的哆啦A梦创可贴（昏迷中的将军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下眉？），露出下面那道己经结痂的细小伤口和旁边清晰的青色血管！

“按好这只手！”唐小柔命令周牧，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抖。她再次拿起一支新的注射器，拔掉针帽，屏住呼吸，将针尖对准那根跳动的青色血管，用尽毕生专注力，缓缓刺入……

这一次！

针尖传来一种极其微妙的、突破薄壁的触感！回血了！暗红的血液缓缓流入透明的针管！

“成了！”唐小柔差点喜极而泣！她颤抖着手，将针头固定好（用布条缠了好几圈），然后手忙脚乱地连接上输液管和葡萄糖袋，将袋子高高挂起（挂在床柱的雕花上）。

淡黄色的液体，顺着透明的“蛟龙筋”，一滴、一滴，极其缓慢地流入将军青色的血管。

做完这一切，唐小柔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后背的冷汗浸透了里衣。她看着那缓慢滴落的液体，再看看床上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似乎……略微平稳了一些的将军，心中默默祈祷：过期葡萄糖……求求你了……给点力吧……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李忠亲自守着药炉，不断熬煮着汤药。

周牧像个门神般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滴答”作响的“蛟龙筋”。

唐小柔则瘫在脚踏上，累得眼皮打架，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紫檀木铜镜匣子。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唐小柔意识模糊，快要睡过去时。

翠儿惊喜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

“退……退烧了！将军的额头……没那么烫了！”

唐小柔一个激灵爬起来！扑到床边，伸手一摸——果然！虽然还是温热，但比起之前的滚烫，己经明显降了下来！呼吸也平稳绵长了许多！脸上那层可怕的青灰色似乎也淡了一些！

“仙……仙粉和玉露……起效了！”李忠激动得声音发颤，看向唐小柔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如同看活神仙。

周牧长长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唐小柔，眼神极其复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生硬地、别别扭扭地……**点了一下头**。

唐小柔看着床上呼吸平稳的将军，再看看周围人敬畏感激的眼神，一股巨大的虚脱感和一丝微弱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她刚想咧嘴笑一下，却牵动了紧绷的神经，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就在这时。

床上昏迷的陆沉渊，浓密的睫毛再次剧烈颤动起来。

这一次，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眼神起初是茫然的、混沌的，带着重伤初醒的虚弱。他无意识地转动眼珠，视线扫过熟悉的床顶帷帐，扫过李忠惊喜的老脸，扫过周牧那胡子拉碴、写满关切的大脸……最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落在了自己左手背上**。

那里，固定针头的布条缠得像个粽子，一根透明的“蛟龙筋”连接着上方挂着的、鼓鼓囊囊的“天外玄冰玉露”袋。

陆沉渊的目光在那诡异的装置上停留了很久很久。眉头极其缓慢地……**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困惑、茫然，还有一丝……被重伤虚弱放大了的……**难以置信**？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脚踏上那个瘫坐着、抱着铜镜匣子、脸色苍白、眼巴巴看着他的……唐小柔身上。

西目相对。

唐小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陆沉渊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破碎、却清晰无比的字眼，如同叹息般，飘散在寂静的房间里：

“**尚……**”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手背上那根透明的管子，和上方挂着的葡萄糖袋，眉头蹙得更紧，仿佛在努力理解这超乎常理的景象。

最终，那个熟悉的字眼，还是完整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艰难地吐了出来：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