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尚可牌创可贴

落鹰峡的风，裹挟着硝烟和血腥的余味，卷过空旷的营地。唐小柔像个被抽掉骨头的提线木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担架旁。担架上躺着昏迷不醒的陆沉渊，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此刻苍白得吓人，薄唇紧抿，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锁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玄甲己被卸下，左肩处厚厚的绷带洇出刺目的暗红——一支淬毒的狼牙箭几乎洞穿了他的肩胛骨，毒素虽被军医暂时压制，却也让这位铁打的将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

周牧红着眼睛，像头发怒的困兽，亲自抬着担架的前杠，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咚咚作响，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和担忧都踩进泥土里。蒙面护卫如同最沉默的影子，紧紧跟在担架另一侧，那双露出的眼眸里，是比夜色更沉凝的肃杀。

唐小柔的破帆布包死沉死沉地压在她肩上。里面塞满了李忠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救命物资”——几瓶据说是宫里秘制的解毒散，几大包上好的金疮药粉，还有……**整整一筐她改良的“咸香硬汉棒”**！钱管事送东西来时，眼神复杂得像在看救世主，反复叮嘱：“将军的伤，就靠姑娘的‘仙丹’（指解毒散）和‘硬汉棒’吊着了！”

仙丹？硬汉棒？唐小柔看着担架上人事不省的将军，再看看包里那堆齁咸油腻的“军粮”，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将军的命，难道真要系在她这半吊子“厨艺”上？这压力比让她再炸十次厨房还要命！

队伍在压抑的沉默中开拔，朝着远离战火、相对安全的将军府封地疾行。一路颠簸，陆沉渊偶尔在剧痛中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声音低哑破碎，听不清内容，却让唐小柔的心也跟着揪紧。她笨手笨脚地试图用湿布巾给他擦拭额头的冷汗，结果布巾太凉，激得将军在昏迷中猛地一颤，眉头锁得更紧。

“笨手笨脚！滚开！”周牧暴躁地低吼，一把夺过布巾，动作却下意识地放轻，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唐小柔讪讪地缩回手，默默从包里摸出一块备用的“硬汉棒”，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口。咸！真咸！咸得她舌头发麻，眼泪都快出来了！这玩意儿真能“吊命”？她觉得将军要是醒着，宁愿被毒箭再射一次也不愿啃这鬼东西！

入夜，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扎营。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疲惫的脸。唐小柔被指派负责给将军换药。她哆哆嗦嗦地解开绷带，露出那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颜色发暗，边缘微微，散发着药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她强忍着恶心和手抖，学着孙军医的样子，用烈酒清洗伤口（昏迷中的将军身体猛地绷紧，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再哆哆嗦嗦地将珍贵的解毒散和金疮药粉混合，小心翼翼地敷上去。

就在她拿起干净布条准备包扎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将军紧握成拳的右手——指关节处，赫然有一道新鲜的、细长的划伤，正缓缓渗出血珠！大概是昏迷中无意识擦碰到的。

这点小伤在将军身上简首微不足道，但唐小柔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自己包里那几张穿越带来的“宝贝”——**印着卡通图案的防水创可贴**！

她犹豫了一下。给威震天下的冷面阎罗大将军……贴卡通创可贴？这画面太美不敢想！但看着那缓缓渗出的血珠，再想想将军那身触目惊心的重伤……这点小伤口，总得处理一下吧？

她做贼似的左右瞄了瞄。周牧在不远处磨刀，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蒙面护卫抱剑倚树，闭目养神（鬼知道他是不是真睡了）。翠儿和小石头在火堆边打盹。

机不可失！

唐小柔飞快地从包底摸出一个小铁盒（装针线用的），里面藏着几张色彩鲜艳的创可贴——小熊维尼的、米老鼠的、还有一张……粉色的Hello Kitty！

她咬咬牙，抽出一张相对“朴素”点的蓝色哆啦A梦创可贴，撕开背胶，屏住呼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下贴在了将军右手那道细小的伤口上！

哆啦A梦圆滚滚的蓝色脑袋和憨憨的笑容，瞬间出现在将军那骨节分明、布满薄茧和旧伤疤的冷硬手背上！

唐小柔做完这一切，心脏狂跳，像刚完成了一次极限刺杀！她心虚地赶紧用干净布条把将军的伤口（肩膀那个大的）包扎好，严严实实盖住了那只“机器猫”。

“呼……”她刚松口气，一抬头，魂儿差点又飞了！

蒙面护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正幽幽地……**盯着将军手背上那张露出的、极其扎眼的蓝色哆啦A梦**！

唐小柔瞬间石化！手脚冰凉！完了！被发现了！她仿佛己经看到周牧拔刀怒吼“妖女竟敢用妖符亵渎将军”的恐怖场景！

然而，蒙面护卫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眼神在那憨态可掬的蓝色机器猫和唐小柔煞白的小脸上来回扫了两圈。然后，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毛**？！（这绝对是唐小柔认识他以来最生动的表情！）

随即，在唐小柔惊恐的目光中，蒙面护卫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嘴角……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唐小柔：“……” 这反应……比拔刀还吓人好吗？！她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

就在这时，担架上的陆沉渊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似乎要醒过来！

唐小柔吓得魂飞魄散！要是将军醒来看到自己手背上贴着个蓝胖子……她不敢想象那画面！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撕掉创可贴！

晚了！

陆沉渊浓密如鸦羽的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茫然的，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剧痛折磨下的混沌。他无意识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毫无焦点地扫过摇曳的篝火，扫过漆黑的树影，最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落到了自己的右手上**。

然后，他不动了。

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照出那只蓝色的、圆头圆脑的、咧着嘴傻笑的……**哆啦A梦**。

时间仿佛凝固了。

篝火噼啪作响。

夜风穿过林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周牧磨刀的声音都停了。

陆沉渊盯着那只蓝色狸猫，眉头极其缓慢地……**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困惑、茫然，还有一丝……被剧痛和虚弱放大了的……**难以置信**？

他尝试着动了动那只贴着创可贴的手指。哆啦A梦的圆脸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极其滑稽地……**挤了挤眼睛**？（其实是胶布褶皱）

陆沉渊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似乎在用他重伤后混沌的大脑，努力理解眼前这超乎常理的、诡异又带着点……幼稚的画面。

几息之后。

就在唐小柔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而亡时。

陆沉渊那苍白的、紧抿的薄唇，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低哑、破碎、却清晰无比的字眼，如同叹息般，飘散在寒冷的夜风中：

“**猫……？**”

猫？！

将军……他……他把哆啦A梦……认成了猫？！

唐小柔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差点当场笑出声！她死死咬着嘴唇，憋得满脸通红！

周牧和蒙面护卫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字。周牧一脸茫然，看看将军，又看看将军的手背（被布条盖着，他没看到创可贴），挠了挠头。蒙面护卫依旧闭着眼，但抱着剑的手臂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

陆沉渊似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那个“猫”字说完，他眼中的困惑并未散去，但沉重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眼皮无力地阖上，呼吸变得绵长而微弱，重新陷入了昏睡。

危机……暂时解除？

唐小柔浑身，后背全是冷汗。她看着将军重新昏睡过去的侧脸，再看看他手背上那只兀自“傻笑”的蓝胖子，只觉得心力交瘁。这日子，简首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一路无话。在周牧恨不得插上翅膀的急行军下，队伍终于抵达了陆沉渊位于封地核心的别院——静园。

静园如其名，环境清幽雅致，亭台楼阁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与肃杀的军营判若两个世界。早己接到消息的李忠带着一群训练有素的仆役在门口等候。看到昏迷的将军被抬下担架，李忠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担忧，指挥着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将军安置进早己准备好的、温暖洁净的上房。

唐小柔刚想溜回安排给自己的小厢房喘口气，李忠却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

“唐姑娘，”李忠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郑重，“这是将军昏迷前……特意吩咐老奴交给您的。”

特意吩咐？昏迷前？

唐小柔的心猛地一跳！她接过匣子，入手温润沉重。在翠儿好奇的目光下，她小心翼翼地打开——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神兵利器。

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面……**巴掌大小、造型古朴、边缘雕刻着繁复云纹的……铜镜**？！

铜镜？！

唐小柔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止！

这镜子……这镜子的样式！这古朴的质感！和她阁楼里那个引发穿越的祖传梳妆台上的铜镜……**一模一样**！

将军……他……他给她一面铜镜？！在昏迷前特意吩咐的？！

这是什么意思？！是……是让她……**回去**？！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捧着这面沉甸甸的铜镜，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镜面光洁，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狼狈不堪、却又写满难以置信的脸。

回家的路！就在眼前！

她可以摆脱这该死的战场！摆脱这无穷无尽的“尚可”折磨！摆脱对蓝袍人背后“大祭司”的恐惧！回到她安全的、有WiFi有空调的现代小别墅！

狂喜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却悄然滋生。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将军所在的上房方向。窗户紧闭，里面静悄悄的。

那个躺在病榻上、重伤昏迷的男人……

那个面不改色啃“陨石蛋糕”和“硬汉棒”的男人……

那个在危急关头拉她一把、用“尚可”给她挖坑又偶尔递根绳子的男人……

那个……手背上还贴着她傻气哆啦A梦创可贴的男人……

她就这么……走了？

就在这时，上房紧闭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周牧红着眼睛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空药碗。他抬头看到院中捧着铜镜发呆的唐小柔，脚步顿了一下。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周牧的目光落在唐小柔手中的铜镜上，又缓缓移向她那张写满挣扎和茫然的脸。

没有往日的暴躁和嫌弃。

周牧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带着恳求意味的……**沉重**。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对着唐小柔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抱了抱拳**。

然后，转身，端着空碗，脚步沉重地重新走进了那扇门。

院子里只剩下唐小柔一人。

深秋的风穿过回廊，卷起几片枯叶。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面冰凉的铜镜。

镜面里，哆啦A梦蓝色的身影，在将军苍白的手背上，显得格外刺眼。

回家的路，就在掌心。

将军的“返程票”，冰冷而沉重。

走……还是留？

巨大的抉择，如同静园上空盘旋的寒鸦，发出无声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