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广市之行

信封里躺着一张崭新的个体经营执照，墨迹簇新。

林晚的目光落在“经营范围”一栏

【服装改制、零售】

六个字后面，赫然多了一行手写添加的

【及布料批发零售】

字迹工整有力，末尾还盖了个小小的“特批”蓝章。

布料批发？她明明只申请了改制业务！

林晚猛地抬头，李秀芹却己经缩回窗口，假装专心致志地修剪她那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指甲，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陆股长说…您手艺好，该有更大的发展。”

语气里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更大的发展？

林晚攥紧执照，指节发白。

八十年代初，布料还是凭票供应的紧俏物资，能拿到批发资格的不是国营大厂就是关系通天的人物。

陆沉州这是什么意思？

补偿？试探？还是…陷阱？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摇晃着，像一头疲惫的老牛，慢吞吞地爬进广市站。

林晚紧贴着车窗，湿热的风裹挟着陌生的喧嚣涌进来。

站台上人头攒动，扛着大包小包的旅客、吆喝的小贩、穿制服的乘警，组成一幅鲜活而混乱的画卷。

远处，几栋正在施工的高楼刺破天际，脚手架上的工人小如蚂蚁—这是1984年的广市，改革开放的最前沿，空气中都飘着金钱和机会的味道。

林晚拎着她那台用布包裹的蝴蝶牌缝纫机头，挤下火车。

三天前，她揣着从百货大楼改制衣服攒下的全部积蓄三百二十七元六角，和母亲偷偷塞给她的五斤全国粮票，踏上了这趟南下的列车。

目标很明确：趁着广交会期间布料商云集，用最低价囤一批港市来的进口布料，回去大干一场。

“让一让！让一让啦！”

一个皮肤黝黑、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扛着半人高的编织袋，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差点撞到林晚。

她操着浓重的粤语口音连连道歉，辫梢系着的红色玻璃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林晚摇摇头表示没关系，目光却被姑娘身后不远处一个身影牢牢盯住—站台立柱旁，陆沉州穿着件普通的白衬衫和藏青色长裤，正在和一个穿花衬衫、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低声交谈。

他比在小县城时消瘦了些，轮廓更加锋利，左侧后腰的位置似乎缠了厚厚的绷带，衬衫下隐约透出一点不自然的隆起。

花衬衫男人谄媚地笑着，递过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陆沉州面无表情地接过，随手塞进内袋。

受贿？

林晚呼吸一滞，本能地缩进人群。

陆沉州怎么会出现在广市？

工商局干部出差？

那这个神秘的花衬衫又是谁？

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钱？还是…更危险的东西？

“靓女！住店吗？干净便宜！”

一个举着“招待所”牌子的干瘦老头凑过来拉客，打断了她的思绪。

再抬头时，陆沉州和花衬衫己经消失在人海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广市布料批发市场比林晚想象的还要大十倍。

狭窄的巷道两侧挤满摊位，五颜六色的布料像瀑布一样从棚顶垂落，在湿热的风中轻轻摆动。

空气中弥漫着染料、汗水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讨价还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宛如一场永不停歇的交响乐。

“港市最新款！涤纶印花！一码只要三块五！”

一个满脸堆笑的老板抖开一匹印着夸张几何图案的布料，差点甩到林晚脸上。

“大姐看看这个！樱花国进口的‘的确良’！夏天穿凉快得像没穿！”

隔壁摊的小伙子更夸张，扯着嗓子喊出的广告词让林晚耳根发烫。

她谨慎地比对着价格和质量，手指轻轻布料的纹理。

突然，一匹藏青色带暗纹的薄呢料闯入视线—质地细腻，垂感极佳，正是制作高档西装的上选。

更惊人的是摊主挂出的价格牌：每码仅售2.8元！比同类产品便宜近一半！

“老板，这料子…”林晚刚开口，

摊主，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条小指粗金链的光头大汉就摆摆手打断她：

“不零卖！整匹起批！最少十匹！”

语气硬得像块石头。

十匹就是近三百元，几乎是她全部家当。

林晚犹豫了，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布料一角。

突然，她敏锐地注意到布料的背面—每间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极小的、用同色线绣成的锚形标记，和她在记账本上画的那个骷髅锚记惊人地相似！

“这料子…”

林晚心跳加速，强作镇定地问，

“是港市哪家厂的货？”

光头脸色骤变，金链子随着他猛然前倾的身体哗啦作响：

“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一把攥住林晚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谁派你来的？！”

剧痛和恐惧让林晚眼前发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强哥，对小姑娘这么粗鲁，不合适吧？”

光头如触电般松开手。

林晚转身，呼吸瞬间凝滞——说话的人，赫然是火车站那个花衬衫金丝眼镜！

此刻他正笑眯眯地摇着一把折扇，镜片后的眼睛却冷得像毒蛇。

“原来是金爷的人…”

光头强哥瞬间变脸，搓着手赔笑，“误会！都是误会！”

花衬衫没理他，而是上下打量着林晚，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

“小妹妹，一个人来广市进货？胆子不小啊。”

他唰地合上折扇，指向不远处一栋挂着“昌隆贸易”牌子的二层小楼，

“既然有缘，不如到鄙公司喝杯茶？我们专做港市布料批发…价格嘛，好商量，林小姐考虑一下？”

林晚后背沁出一层冷汗。首觉告诉她，这个“金爷”绝对不简单。

但布料上那个锚形标记，可能是揭开陆沉州秘密的关键…

她咬了咬唇，点头的瞬间，余光瞥见市场尽头一闪而过的深蓝色身影—陆沉州正站在一个卖纽扣的摊位前，看似随意地翻检货物，目光却牢牢锁定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