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市管会危机

阳光渐渐沉下去，灯泡亮起来，昏黄的光落在她手上。

“这是……要拼花？”

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太太凑过来，眯着眼看。

“不像啊，这颜色太暗了。”

林晚没说话，又拿起块带点油污的黑布，剪出细条，往工装前襟拼。

针脚密得像鱼鳞，黑布在深蓝底上慢慢显出松针的形状。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

刚才那个穿的确良的女人也没走，抱着胳膊看戏。

半个钟头后，林晚咬断线头，把外套往桌上一摊。

人群里“哗”地炸了锅。

原本死板的工装，肩线收得利落，腰身被条深红布条勒出弧度。

七分袖口是灰白细格，压着明线，精神得很。

最绝的是前襟——靛蓝、藏青、墨黑的碎布拼出株松枝，枝桠遒劲，松针锋利，像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股狠劲。

“老天爷！这还是那件破衣服？”

刚才起哄的汉子瞪圆了眼，他就是这衣服的主人，王大锤，刚才还心疼那一角钱。

林晚把外套递给他：“试试。”

王大锤穿上，扣好扣子，原地转了圈。

周围的人看得首吸气。

“合身！比新的还精神！”

“这松枝绣得……不对，是拼的？太神了！”

“姑娘，我这衬衫能改不？领口太高，勒得慌。”

一个大嫂举着件花衬衫挤过来。

“我这裤子膝盖磨破了，能补得不显吗？”

穿的确良的女人脸有点挂不住，拉着男人就走，嘴里嘟囔：“也就这样了，有啥稀奇。”

林晚的摊前排起了队。

铁皮糖盒里，一角、两角的毛票渐渐堆起来，叮当响。

她头也不抬，手里的针线飞着，嘴里报着价：“改袖口，一角五。补膝盖，两角。重做领口，三角。”

王大锤在旁边帮着维持秩序，嗓门大：

“都排队！一个一个来！咱晚丫头手艺好，不差这一会儿！”

夜色深了，夜市更热闹。

林晚额角冒汗，手指有点抖，却停不下来。

糖盒里的钱够买两副中药了，够给妈抓药了。

突然，有人喊：“市管会来了！”

像捅了马蜂窝。

“快跑啊！”

“收东西！快收！”

尖叫声、掀桌子声、玻璃碎声响成一片。

一个卖西瓜的老汉抱着瓜就跑，被绊倒在地，西瓜滚得满地都是。

几道手电筒光柱晃来晃去，照得人眼晕。

“那边有缝纫机！肯定是投机倒把的！”有人喊。

林晚心里一沉，抓起糖盒塞怀里，就去搬缝纫机。

这玩意儿死沉，她刚挪了半寸，就见个煤油灯被人撞飞，带着火苗朝她这边砸过来！

“小心！”

王大锤喊着要扑过来，却被乱跑的人挡住。

林晚僵在原地，眼看着那团火越来越近。

前世被烧的灼痛感又上来了，烫得她骨头缝都疼。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稳稳抓住了灯座。

“滋啦——” 一股焦糊味飘过来。

林晚抬头，是陆沉州。

他抓着滚烫的铁灯座，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起了水泡。

他面不改色，手腕一甩，煤油灯“哐当”砸在空地上，火苗蹿起半尺高。

“陆股长？”

林晚下意识地问。

陆沉州没理她，转过身，面对着冲过来的几个市管队员。

领头的是刀疤脸，白天跟在陈国栋身边的，手里挥着橡胶棍：“干什么的？敢拦我们？”

“工商局，陆沉州。”

陆沉州声音不高，却像块冰砸在地上。

刀疤脸愣了下，随即狞笑：“工商局的？我看是冒充的吧！这女的明摆着是投机倒把，你护着她，是不是一伙的？”

“她是义务帮人改衣服，响应勤俭节约的号召。”

陆沉州看着他，“你是市管会的？证件呢？”

刀疤脸被他看得发毛，摸不出证件，嘴里硬气：“我……我执行公务！你少管闲事！”

“公务？”

陆沉州冷笑，“纵容手下打砸抢？市管会的规矩就是这样？”

正吵着，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挤过来，手里拎着个“友谊商店”的纸袋。

他看见桌上的工装外套，眼睛都首了，一把抓起来：“这是谁做的？” 没人理他。

刀疤脸还在嚷嚷：“把这女的带走！出了事我担着！”

“我做的。”林晚开口。

男人猛地转头看她，眼睛亮得吓人：“你做的？这拼布……这设计……绝了！我是县百货大楼服装部的经理，王志强！姑娘，跟我合作怎么样？”

刀疤脸懵了：“王经理？您咋在这儿？”

王志强没理他，拉着林晚的手：“姑娘，咱百货大楼缺你这样的人才！我给你开工资，每月三十五块！管吃管住！布料随便用！你就做这种改制衣服，肯定好卖！”

林晚愣住了。

百货大楼？三十五块？

陆沉州按了按后腰，脸色有点白，低声说：“市管会的人，先回去。这事我会跟你们主任说。”

刀疤脸哪敢不听，嘟囔着“算她运气好”，带着人走了。

王志强还在激动：“姑娘，你叫啥？住哪儿？明天我派人接你去大楼看看？”

“我叫林晚。”

林晚定了定神，“合作的事，我得想想。”

“想啥？这是好事啊！”王大锤在旁边帮腔，

“百货大楼！铁饭碗！”

煤油灯砸在地上的火苗还在窜，陆沉州手背上的水泡己经鼓起，红得刺眼。

他没看自己的手，只盯着林晚，声音里带着刚压下去的戾气：“愣着干什么？收拾东西。”

林晚这才回过神，慌忙去扶歪倒的缝纫机。

铁皮糖盒里的毛票滚出来，叮当乱响。

“陆股长，您的手……”她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这人总是这样，冷冰冰的，却总在最要命的时候出现。

陆沉州没理她，转身看向王大锤：“王师傅，借个水桶。”

王大锤赶紧拎来水桶灭火，嘴里嘟囔：

“这些市管会的，比流氓还横……”

“他们不是市管会的。”

陆沉州突然开口，目光扫过刚才刀疤脸消失的方向，

“正规编制的市管队员，左臂有编号。”

林晚动作一顿：“您是说……” “冒充的。”

陆沉州言简意赅，弯腰捡起地上的笔记本，指尖在骷髅锚记上顿了顿，

“这东西，哪来的？”

林晚的心提了起来，强装镇定：“记账用的。画着玩。”

“画着玩？”

陆沉州抬眼，眼神像探照灯，“知道这图案代表什么吗？”

林晚攥紧衣角：“不知道，看着吓人，就画了。”

周围一下子静了。

王志强看看笔记本，又看看林晚，一脸疑惑。

王大锤挠挠头，不知道这图案有啥特别。

林晚攥紧手指，没说话。

陆沉州盯着她看了几秒，那目光像是要钻进她骨头缝里。

林晚没躲，迎着他的视线，眼里带着股豁出去的劲。

“不知道最好。”

陆沉州收回目光，把笔记本扔给她，

“以后别画了。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能碰的。”

“我碰什么了？”

林晚接住笔记本，声音陡然拔高，

“是他们先来害我！顶替我的成绩，抢我的抚恤金，现在还派流氓……”

“我知道。”

陆沉州打断她，声音沉了沉，

“抚恤金的事，矿务局那边有消息了。林老栓把钱转给了农机站的张站长，说是给你小叔买编制。”

林晚愣住了：“您查了？”

“职责所在。”

陆沉州按了按后腰，眉头微蹙，“但这事不简单。

张站长上周去了趟邻市，跟一个叫‘海鲨’的货运队见过面。”

“海鲨？”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这名字她在账本上见过，跟骷髅锚记写在一起。

陆沉州看她反应，眼神深了些：“你听说过？”

“没……没有。”

林晚赶紧否认，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封面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