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记录

医院的设备库房，位于主楼地下二层，远离主要通道，厚重的防火门完好无损，内部空间宽敞，堆放着各种大型备用设备和成箱的耗材。这里成了陈默临时的据点。

门被从里面用几根沉重的金属撬棍和废弃的氧气瓶死死顶住。库房深处，维生舱旁边，陈默用找到的几张废弃病床垫和几床还算干净的白色被褥，给自己搭了一个简陋的“床铺”。旁边用几个结实的塑料转运箱拼成桌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他的家当：几瓶水、压缩饼干、急救药品、工具钳、消防斧、望远镜、那个老旧的机械腕表，还有一本厚厚的、硬壳封面的空白笔记本——这是他在一个行政办公室的抽屉里找到的，封皮上印着褪色的医院徽标。

他坐在床垫上，背靠着冰冷的维生舱外壳，翻开笔记本崭新的一页。借着库房高处一盏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他拧开一支同样找到的黑色笔。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短暂的停顿。然后，落下。

笔迹沉稳、克制，没有丝毫多余的线条，如同他维修精密仪器时画下的草图。

“状态记录：”

“苏醒地点：市一院地下设备库，维生舱内。苏醒时间：未知（依据腕表，推测为灾变后极长时间）。”

“身体状况：严重脱水、虚弱、低温症症状，己补充水、食物。体温趋稳，体力缓慢恢复中。”

“外部环境确认：城市呈大规模废弃状态，无可见人类活动迹象。观察到大量废弃车辆、建筑破损、火灾痕迹及…生物残骸，空气中有持续腐败气味。推测为大规模致命性事件导致人口急剧消亡，根据初步信息收集，极大可能是病毒。”

“初步行动：”

“1. 在设备库房设立临时据点：水源（瓶装水存量有限）、食物（压缩饼干为主，罐头少量）、基础药品、工具。据点相对隐蔽，门己加固。

2. 短期目标：恢复体力至可进行中距离探索水平。系统搜索医院剩余楼层，重点：未开封的瓶装水/饮料、长效食物（罐头、真空包装）、维生素补充剂、抗生素、保暖衣物、电池、可用燃料、任何记录信息（日志、文件、广播记录）。

3. 中期目标：确认医院周边环境威胁等级。寻找更可持续的据点或资源点。尝试接收外界无线电信号（需设备）。”

他停下笔，目光扫过记录的内容，随后合上笔记本，发出轻微的“啪”声，在寂静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接下来的日子，是沉默而规律的。

他像一个精密运作的机器，严格按照自己制定的计划行动。大部分时间在库房里静养恢复，小口喝水，定量进食难以下咽的压缩饼干，活动僵硬的关节。体力允许时，他便像幽灵一样在医院内部游荡，范围控制在以设备库为中心的几层楼内。

每一次探索都更加印证了“死寂”二字。药房深处找到几盒被遗漏的复合维生素片和几瓶电解质饮料，如同沙漠中的绿洲。后勤区一个上锁的小储藏室被他用斧头劈开，里面有几套未拆封的崭新棉质内衣和袜子，还有几包真空包装的坚果和肉干，是意外的惊喜。在一个医生休息室的储物柜里，他找到了一本厚厚的《赤脚医生手册》和一盒未用完的抗生素针剂。这些发现都被他一丝不苟地登记在笔记本的“物资清单”页上。

他尝试在库房一个通风口下方、有微弱光线透入的地方，用找到的几个塑料托盘和营养土搞了个微型“菜园”，撒下几粒不知名的种子。几天过去，托盘里毫无动静，只有泥土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干涸冰冷。他记录下：“屋顶种植尝试失败。光照不足，温度过低，种子活性存疑。”

更多的时间，他在阅读，不是娱乐书籍，而是那本《赤脚医生手册》和几本在医院技术部找到的《电工基础》、《机械维修图解》。书页翻动的声音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节奏。他看得很慢，很专注，手指偶尔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的电路图或解剖示意图，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仪式。

库房里没有窗户，时间的流逝只能依靠腕表指针的移动和身体的生物钟，寂静是无孔不入的。他常常会停下手中的动作，无论是翻书、清点物资，还是仅仅坐着，就那么静静地倾听。

听什么？

听那绝对的、仿佛凝固了一般的寂静。听自己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膜里放大。听灰尘从高处设备上飘落的细微声响。这种寂静有着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清晰地显露出它狰狞的本质——无边的、被遗弃的孤独。

他拿起那块老旧的机械腕表，用手指抹去表蒙上的灰尘。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滴答”声，像一颗在真空中独自跳动的心脏，固执地丈量着这被遗忘的时光。表盘上，冰冷的日期数字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失去的，远比他意识到的要多得多。

他长久地凝视着那跳动的秒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被巨大空洞吞噬前的、凝固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