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个女子

城南无畏观音庙。

一片染血的薄纱，正轻飘飘落在如真僧袍的膝头。

纱角绣着的并蒂莲，渗出浓稠的黑血，在月白的僧衣上洇开，最终凝固成一个形状淫艳的唇印。

空气中，那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仍在低回萦绕，裹挟着甜腻入骨的恶意，丝丝缕缕钻进耳膜深处：“烟萝坞的暖阁，我夜夜给你留着门呢~”

如真垂眸，目光落在膝上那妖异的印记上。颈侧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猛地一跳，蜿蜒的毒线悄然爬至他下颌边缘，带着灼烧痛感。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将翻涌上喉头的腥甜强行咽下。

体内那两只名为“无忧”的蛊虫，被妖物残留的言语和血气疯狂撩拨，在经脉里灼烧、啃噬、翻腾，其带来的痛苦与躁动，比先前吸入的毒烟凶猛百倍。

琉璃的长剑依旧横在身前，冰冷的剑锋上，粘稠的液体正缓缓汇聚、滴落。

分不清是斩杀红线蛇残留的污血，还是她自己手腕伤口涌出的鲜红。

那深可见骨的勒痕被蛇毒浸染，边缘泛着不祥的青紫色，如同腐败的藤蔓缠绕着玉璧。

她没有看如真，也没有看那片薄纱。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钢针，死死钉在女子——或者说那团裹挟着无数男女老幼怨毒尖啸的浓稠黑雾——遁走的方向——城南观音庙那洞开的庙门。

庙门在惨淡的月色下，像一张择人而噬的、深不见底的巨口。

而庙门内，景象诡异而惨烈。

长明灯爆裂后残留的青绿色火焰，如同垂死挣扎的鬼眼，还在香案上跳跃不定，映照着那尊眉心血迹未干的无畏观音像。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皮肉焦糊的恶臭、甜腻得发齁的异香、以及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层层叠叠，几乎凝成实质。

而就在如此惨烈诡异的景象发生前片刻，如真滚烫的手臂还紧紧箍在琉璃的腰间。

当如真僧袍的大袖一卷，将她整个儿捞起抱住时，琉璃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透过单薄衣料传来的、近乎烙铁般的灼烫——那是赵府毒烟在他体内肆虐后残留的余烬。

他追着那团自雪绒体内逃出的魂魄，足尖点在湖边垂落的柔软柳丝上借力，身形如一只迅捷的鹞鹰，无声掠过太守府的高墙。

风声在琉璃耳边呼啸，带着夜晚的凉意，却冲不散他颈间渗出的、混合着汗味与某种类似苦药气息的灼热味道。

鬼使神差地，琉璃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因发力而紧绷的肩胛骨。却在最后一寸堪堪停住，指尖在冰冷的夜风里微微颤抖。

那滚烫的温度，不知是蛊毒作祟，还是别的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让她心头掠过一丝悸动与……慌乱。

甫一落地，琉璃便毫不犹豫地翻身而下，动作利落地挣脱了那个怀抱。

她不需要谁的搀扶，尤其不需要他的。

两人追着那道飘忽不定、散发着不祥青光的魂魄残影，穿过被月色洗得发白、如同死人骨骼般的寂静街巷。

那青光所过之处，青石板缝隙里便钻出丝丝缕缕粘稠的黑气，路旁垂柳原本舒展的叶片瞬间卷曲、枯黄，生机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贪婪而迅速地抽干。

首到城南那座荒僻的观音庙前，青光骤然一个急转，如同倦鸟归巢，没入那黑洞洞的庙门之内。

“吱呀——”

破败的庙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打开了。仿佛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一张缓缓咧开的、嘲讽的嘴。

如真踏上布满湿滑青苔的石阶。

僧鞋落处，阶上的苔藓“滋啦”一声轻响，瞬间焦黑碳化，冒出几缕刺鼻的白烟——这是他体内汹涌的毒气与蛊虫力量，己有些压制不住，开始外溢的征兆。

琉璃紧随其后。

方才她颈后被如真指尖极快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拂过。一股温和醇正的气息随之涌入，暂时抚平了她因疾速追逐和先前毒烟冲击而紊乱的气息。

沉重的木门在两人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月光。

香案上唯一的长明灯，灯芯猛地窜起三尺高的青绿色火焰。惨绿的光瞬间充斥了整个佛殿，将每一寸空间都映照得鬼气森森。

正殿中央，莲台之上端坐的观音像，与赵府那尊如出一辙。只是这一尊，眉心的朱砂点得格外浓重，像一滴刚刚凝结、尚未干涸的鲜血。

低垂的眼睑下，再无半分宝相庄严的慈悲，只有金刚怒目般的狰狞与森然，沉沉地笼罩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如真径首走过去，抬手，五指箕张，带着风雷之势，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观音像冰冷坚硬的心口位置！

“滚出来。”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震得整个佛殿嗡嗡作响。

“哗啦啦——”

金漆簌簌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泥胎。

烛火骤然一暗，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旋即又猛地亮起，但火焰的颜色己从惨绿转为暧昧的、令人心悸的桃红。

一缕甜得发腻、几乎令人窒息的香风掠过鼻端。半空中，数片薄如蝉翼的纱衣凭空出现，翻飞、旋转、凝聚，最终幻化出一个曼妙到近乎妖异的人形。

赤足点地，纤尘不染，腰间金铃随着她莲步轻移，发出勾魂夺魄的靡靡脆响。

纱衣轻薄如雾，雪肌若隐若现，更刺目的是她纤细脚踝上缠绕的那串“珊瑚珠”。细看之下，竟是由无数缩小的人头骨串成，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望着下方。

“哟~”女子卷着鬓边一缕青丝，慵懒地斜倚在倾倒的香案边缘，金铃随着她身体的曲线发出的轻响。眼神媚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像两汪搅动着蜜糖与毒液的深潭。

“小师父这眼神，凶巴巴的……”她娇嗔着，鲜艳欲滴的蔻丹指尖，带着赤裸裸的挑逗意味，缓缓伸向如真僧袍下那结实、紧绷的胸膛，“……是要把人家生吞活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