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因果

市精神卫生中心，三号楼。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病床，白色的护士服。

这里的一切，都被消毒水的味道浸泡得发白，试图用一种化学的洁净，掩盖住走廊深处渗出的、绝望的腐朽气息。

“小李，你新来的，先熟悉一下。”

护士长将一叠档案拍在桌上，指了指最上面一份。

“302床，王秀兰，重点看护对象。”

林微，或者说，现在的护士“李雪”，点了点头，拿起档案。

照片上的女人妆容精致，下巴微抬，眼神里是淬了毒的傲慢。

“就是前几天新闻上那个？”林微的声音平静，语调和医院里任何一个年轻护士别无二致。

这是完美伪装的力量。

它不仅改变了她的容貌，更重塑了她的声音、步态，甚至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属于一个职场新人的青涩。

“可不是嘛。”护士长撇撇嘴，压低了声音，“听说送来的时候，嘴里就喊着什么‘吊灯’、‘血’，疯得不轻。”

“她有什么攻击性行为吗？”林微翻着档案，问得专业。

“攻击人倒没有。”护士长想了想，“就是攻击镜子。”

“镜子？”

“对，任何能反光的东西她都怕。”护士长指了指窗外，“看到没，她那间病房，连窗户都贴了磨砂膜。不然她能用脑袋把玻璃撞碎。”

“她说镜子里有鬼。”

……

林微推着药车，走向302病房。

走廊尽头，能听到一阵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她推开门。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桌椅，没有装饰，只有一张固定在地上的铁床。

一个女人蜷缩在墙角，正用后脑勺一下一下地撞着墙壁。

曾经保养得宜的双手，指甲断裂，满是污垢。

那身昂贵的定制礼服早己被换下，此刻她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洗得发白的条纹病号服。

听到开门声，女人猛地回头。

那是一张瘦到脱相的脸，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满满的都是恐惧。

“别过来……”王秀兰的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别过来！”

她看到了林微胸前的护士牌。

那块小小的塑料牌，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光。

“啊——！”

王秀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抱头，把自己缩得更紧。

“鬼！有鬼！别照我！”

林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曾经在宴会上手握香槟，俯视众生的女人，如今像一只受惊的蟑螂，在阴影里苟延残喘。

“梅，你觉得她可怜吗？”林微在心中问。

“可怜？”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玩味，“我只觉得，她现在这副样子，比她画着浓妆的时候，要真实多了。”

林微的视线，落在了王秀兰的脸上。

【锁定目标：王秀兰。】

【罪恶值：71（道德败坏，教唆犯罪，恶意诬告）。】

林微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止是虚荣和出轨。

她的意念沉入系统，选择了深度扫描。

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在她的视野中展开。

【罪行记录三：三年前，向其丈夫林建国主动提议，以“精神失常”为由，将侄女林微送入安康精神病院进行无限期关押，以达到“一劳永逸”侵占其父母遗产的目的。】

【罪行记录西：亲自联系安康精神病院副院长，支付五十万元，伪造全套精神分裂症的医疗鉴定报告。】

原来是你。

原来，那个最恶毒的念头，出自你口。

那个将我推入地狱的计划，是你亲手完成的。

林微心中最后一丝波澜，彻底平复。

只剩下死海一般的寂静。

和寂静之下，即将喷发的火山。

“微微。”

梅的声音变了，不再是玩味，而是透着一股嗜血的兴奋。

“这个女人，必须由我来撕碎！”

“我要扯出她的舌头，让她再也说不出那些恶毒的话！”

“我要挖出她的眼睛，让她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魔鬼！”

“不，梅。”林微在心中回应，声音冰冷得像手术刀，“首接撕碎，太便宜她了。”

“她不是怕镜子吗？”

“她不是觉得镜子里有鬼吗？”

“那我就让她看看，鬼，到底长什么样子。”

林微走到墙边的监控摄像头下。

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个闪烁着红点的装置，然后拿起对讲机。

“护士站，这里是302。病人情绪极度不稳，对监控器的红光有应激反应，请求暂时关闭302号房的监控。”

对讲机里传来护士长不耐烦的声音：“行了行了，知道了，就你事多。”

几秒钟后，摄像头上的红点，熄灭了。

林微放下对讲机，转身，一步步走向墙角的王秀兰。

……

夜，深了。

精神病院的夜晚，比坟墓还要安静。

只剩下沉重的、带着药味的呼吸声，在一条条走廊里回荡。

302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道身影，逆着走廊昏暗的灯光，走了进来。

蜷缩在床上的王秀兰，猛地惊醒。

她的药效还没完全发作，神智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

“谁……谁在那里？”她颤抖着问。

那道身影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向她走来。

脚步声很轻，落在水泥地上，却像踩在王秀兰的心脏上。

一下，又一下。

王秀兰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的口鼻。

那道身影终于走到了她的床前，停下。

走廊的光，勾勒出她穿着护士服的轮廓。

“是你……白天的那个护士？”王秀兰认出了这身衣服，恐惧稍减，但依旧无法抑制地发抖，“你要干什么？现在不是吃药的时间……”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

然后，摘下了脸上的白色口罩。

一张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里。

一张王秀兰在过去三年里，午夜梦回时，偶尔会想起的脸。

一张她以为，早就应该在无尽的电击和药物中，被摧残得不形的脸。

可此刻，这张脸的主人，就站在她面前。

皮肤白皙，眼神清亮。

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浅浅的，如同亲人久别重逢般的微笑。

王秀兰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到了极限。

“不……不可能……”

“你……你是鬼！你一定是鬼！”

她手脚并用地向后退，首到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林微微笑着，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母女间的问候。

“二伯母，别来无恙啊。”

王秀兰浑身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微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枯槁的脸颊，眼神温柔得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我回来，”

“接你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