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日记

夜，像一块厚重的黑布，将安康精神病院整个包裹起来。

月光被乌云吞噬，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空旷的院区里投下寂寥的光斑。

一道黑色的影子，贴着行政楼的墙根，如水银般无声地流淌。

林微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

她的橡胶底运动鞋，踩在水泥地上，不发出半点声响。

耳麦里，陈默的声音冷静得像一段程序代码。

“整座精神病院的摄像头都失效一小时，你有足够的时间。”

林微没有回应。

她像一只幽灵，抵达了三楼走廊的尽头。

王德发的办公室。

门上，交叉贴着市局的白色封条，像一道苍白的符咒。

封条，拦不住她。

锁，也拦不住。

她从腰间抽出一根细长的钢丝，和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属。

那把警方换上的、结构复杂的防盗锁，在她手中，像一个温顺的玩具。

金属丝探入锁芯。

她的指尖轻捻，耳朵微微侧着，倾听着锁芯内部的动静。

“咔哒。”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门锁，开了。

她撕开封条的一角，侧身闪入，再将门轻轻带上。

动作一气呵成。

一股尘封己久的、混合着霉味与腐朽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抽屉被整个拉出，扔在地上。

文件柜大开着，里面的卷宗散落得到处都是。

地毯被掀开一角，墙壁上还有敲击探查后留下的痕迹。

警察来过。

而且搜得很仔细。

林微的心，沉了下去。

她蹲下身，翻看着地上的文件。

采购单，会议纪要，人事调动申请……

全是些无用的废纸。

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书架背后，空空如也。

办公桌的夹层，被人用工具撬开过。

连天花板的吊顶，都有一块被挪动的痕迹。

找不到。

什么都找不到。

那个黑色的U盘，那段关于父母死亡真相的密钥……

王德发会把它藏在哪里？

难道，他早就销毁了一切？

一股冰冷的无力感，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在她胸口冲撞。

“微微。”

梅的声音，在脑海中冷冷响起。

“别用你的眼睛看。”

林微的动作一顿。

“警察用眼睛寻找证据，他们找不到，因为罪恶没有实体。”

梅的声音，带着一种俯瞰凡尘的漠然。

“用你的‘鼻子’去闻。”

“闻一闻罪恶的味道。那种东西，就算被烧成灰，也会留下洗不掉的恶臭。”

林微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整个世界都变了。

办公室里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变成了由黑白灰构成的单调领域。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发光的气息。

大部分是灰白色的，代表着平庸的、无足轻重的恶念。

一些是淡红色的，那是嫉妒，是贪婪，是谎言。

而她要找的，是那种如同凝固的血液一般，深沉、粘稠、令人作呕的猩红。

那是属于王德发的罪恶。

她站起身，目光如同一台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整个房间。

书桌，灰色的。

椅子，灰色的。

文件柜，灰色的。

警察带走了所有物证，也带走了附着在上面的大部分罪恶气息。

这里，就像一个被冲刷过的犯罪现场。

一无所有。

林微的目光，停住了。

她的视线，落在正对着办公桌的那面墙上。

墙上，挂着一幅画。

梵高的《星空》，一幅廉价的复制品。

在林微的视野里，那幅画的画布，是死寂的灰色。

但包裹着画布的那个木质画框，却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猩红。

浓郁，粘稠，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缓缓地脉动。

像一颗暴露在空气中，仍在跳动着的、腐烂的心脏。

找到了。

林微迈开脚步，朝那幅画走去。

每靠近一步，那股独属于王德发的罪恶气息，就浓烈一分。

贪婪、虐待、残忍……

无数肮脏的念头，像污秽的潮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感知。

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个男人，一定无数次坐在这张办公桌后，一边欣赏着这幅伪劣的艺术品，一边在脑中构想着那些最肮脏的罪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的罪恶，己经浸透了这个画框。

林微走到了画前。

她伸出手。

纤细、苍白的手指，缓缓地，触摸向那个散发着血光的画框。

答案，就在里面。

指尖触碰到画框的瞬间，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恶念，顺着皮肤的纹理，钻心刺骨。

那不是木头的质感。

是凝固的罪。

林微没有收回手。

她反而用指腹，在那猩红的光晕上，缓缓。

就像在抚摸一条冬眠的毒蛇。

她摘下画，动作很轻。

画的背面，是粗糙的黄色硬纸板，用几颗生锈的钉子固定着。

警察搜查过这里，他们敲过墙，却忽略了这幅画本身。

谁会去在意一幅廉价的复制品。

林微的目光，落在画框与背板的接缝处。

那里，有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比发丝还细的划痕。

她伸出右手的小指。

那修剪得圆润的指甲，精准地嵌入了那道划痕。

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

画框的木质边缘，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那不是木头。

是一层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木纹贴皮。

贴皮之下，是闪着金属冷光的暗格边缘。

她用指甲撬开卡扣，一块薄薄的金属板弹了出来。

里面没有U盘，没有纸条。

只有一本巴掌大小的，黑色硬壳笔记本。

封皮己经磨损，边角卷起，散发着一股陈旧纸张和廉价墨水混合的气味。

林微的心跳，没有加速。

她只是将笔记本拿了出来，翻开了第一页。

王德发那熟悉的，扭曲的，充满神经质的字迹，爬满了整张纸。

【十月三日，雨。】

【他们又送来一批“耗材”，有两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真可惜。可惜了这么好的皮囊，脑子却是坏的。】

【衔尾蛇……多美的名字。他们说，这是人类进化的终极。我呸，不过是一群疯子，在玩弄上帝都害怕的游戏。】

林微的瞳孔，映着纸上的字迹，幽深如井。

她飞快地向后翻动。

纸页在她的指尖下，发出哗哗的轻响，像亡灵的耳语。

【十二月一日，晴。】

【实验又失败了。三号实验体在注射‘神启药剂’后，头颅首接炸开，溅了我一身。那帮穿白大褂的疯子却在鼓掌，他们在记录数据，说这是一个‘富有价值的失败案例’。我吐了，是真的吐了。】

【一月二十七日，阴。】

【钱到账了，一大笔。我用它在市区最好的地段买了房。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感觉自己像个国王。可我一闭上眼，就是三号实验体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

恶心感，混杂着滔天的怒火，在林微的胸腔里翻滚。

她看到了恐惧，也看到了贪婪。

王德发，这个刽子手，他一边享受着罪恶带来的财富，一边又被这罪恶折磨得夜不能寐。

他不是单纯的恶。

他是懦弱的，被欲望驱使的，一个可悲的帮凶。

林微翻页的动作停住了。

这一页的字迹，写得格外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

【三月十五日，晴。】

【林建业夫妇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这对夫妻，真是天真得可笑。他们以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上面己经下了命令，要‘处理’掉他们。】

【我忽然感到害怕。今天他们能‘处理’林建业，明天会不会就轮到我？】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他们有他们的计划，我也要有我的。】

【我偷偷备份了‘衔尾蛇’所有的核心数据。从A到G，七个阶段的全部临床资料。这是我的护身符，是我最后的筹码。】

林微的呼吸，骤然屏住。

找到了！

那段无法破解的黑色U盘，它的内容，就是王德发备份的核心数据！

她强压住心头的震动，翻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字迹潦草，仿佛是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写下的。

【钥匙，在我来处的那口枯井里。】

【没人会想到，我最想逃离的地方，却藏着我最大的宝藏。】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请原谅我。】

来处……枯井……

林微闭上眼，对着耳麦，用气音下达指令。

“陈默。”

“我在。”

“王德发，老家。”

耳麦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

“籍贯资料，本市远郊，王家村。”

陈默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处理新的信息。

“找到了！十年前，王家村因为修建水库，己经整体搬迁。原地址，现在是一片废墟。”

废墟。

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地方。

一个他最想逃离的贫穷出身地。

一个最完美的藏宝点。

林微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冷。

她拿出手机，没有开闪光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将日记的每一页，都清晰地拍摄下来。

做完这一切，她将日记本分毫不差地放回暗格。

合上金属板。

将木纹贴皮仔细地贴合回去，抚平那道细微的接缝。

最后，她把画，重新挂回墙上。

调整好角度，与之前的位置，没有一毫米的偏差。

整个办公室，恢复了原样。

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她撕开的封条一角，被她用一种特殊的粘合剂，无痕地贴了回去。

“咔哒。”

门锁，被她反向锁好。

林微转身，融入走廊的黑暗。

她像来时一样，是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过空旷的院区，滑入了停在阴影里的黑色商务车。

车门，无声地关上。

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车厢内，一片死寂。

“微微。”

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愉悦的兴奋。

“枯井……”

“我喜欢这种藏着腐朽和绝望的地方。”

林微没有回答。

她抬起头，看着前方中控台的液晶屏。

陈默己经将位置信息，发送了过来。

屏幕上，一个红色的坐标点，在地图的边缘闪烁。

坐标点的旁边，是三个冰冷的字。

【王家村】

林微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即将手刃仇敌的，平静的杀意。

那就去看看。

看看这罪恶的源头，究竟埋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