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预判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

王家村废墟，像一块被巨兽啃噬过的疮疤，丑陋地暴露在天光之下。

空气中，焦糊味、泥土的腥味，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极地的冰冷气息，混杂在一起，刺入鼻腔。

赵雅楠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捻起一撮焦黑的泥土。

泥土之下，一层薄薄的，如同黑曜石碎屑的晶体，在晨光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怎么样，老张？”她头也不回地问。

身后，法证科的老张推了推眼镜，脸上的表情，比这片废墟还要凝重。

“赵队，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这里的热反应，瞬间峰值超过了三千摄氏度，足以融化钢铁。”

“但就在热源消失的同一时间，现场温度又骤降到了零下。”

老张指着一块断墙上蛛网般的裂纹。

“这不是爆炸造成的，是热胀冷缩。极热之后，紧跟着极寒，只有这样才能造成这种独特的物理结构损伤。”

“三千摄氏度？零下？”

旁边的小刘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是什么武器能做到？燃烧弹加液氮弹一起用吗？”

“现场没有炸药残留，也没有任何制冷剂的化学成分。”老张摇头，语气里全是挫败，“赵队，这里发生的事情，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

赵雅楠沉默地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现场。

没有弹壳，没有血迹，没有尸体。

除了两个不同能量体系留下的破坏痕迹，这里干净得就像一场从未发生过的噩梦。

她的视线，越过那些狰狞的断壁残垣，仿佛能看到那个夜晚。

一个少女，站在这片地狱的中心。

火焰与冰霜，在她脚下臣服。

“林微……”

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如今像一团无法驱散的迷雾，笼罩在她心头。

“收队。”

她转身，声音干脆利落。

“所有资料封存，列为最高机密。”

市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

空调的冷风吹得人皮肤发紧。

胡建国将一份报告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赵雅楠！”

他的声音里压着怒火。

“看看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高温热源？未知晶体？超自然现象？”

“你是在写科幻小说，还是在写结案报告？”

赵雅楠抿着嘴，一言不发。

胡建国指着她的鼻子。

“上面己经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说我们这是浪费警力，你难道让我告诉他们你是在调查外星人吗？”

胡建国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

“再让我看到这种报告，你就给我停职反省！”

赵雅楠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充满烟味和失望的世界。

老旧的公寓里，飘着饭菜的香气。

赵雅楠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一款画面绚丽的MOBA游戏。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彻底放空大脑的娱乐。

“又被领导骂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父亲赵卫国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她手边。

他也是一名老警察，退休前，是分局的局长。

“没什么。”赵雅楠操控着鼠标，眼睛没有离开屏幕。

“没什么？”赵卫国笑了笑，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你这丫头，从小就不会撒谎，心里有事，全都写在脸上。”

他看着屏幕上激烈的战斗。

“又是这个游戏？来，老爸陪你玩一把。”

“你不行，手速跟不上了。”赵雅楠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嘿，瞧不起谁呢。”

赵卫国拿过备用的鼠标和键盘，熟练地登录了自己的账号。

父女俩，像小时候一样，并肩作战。

游戏里的厮杀，暂时驱散了赵雅楠心头的阴霾。

她操控着自己的刺客英雄，在地图的阴影中穿行，寻找着猎物。

“楠楠，小心，中路草丛可能有人。”赵卫国提醒道。

“我知道。”

赵雅楠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上的一片战争迷雾。

她没有过去。

她绕了一个大圈，走向了另一条看似安全的，通往河道的路径。

就在她即将抵达的瞬间，一个敌方英雄，果然从那片草丛里走了出来，首奔河道而去。

他以为自己躲过了探查。

他不知道，死神，正在他必经的路上，等待着他。

赵雅楠动了。

一套行云流水的技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瞬间清空了他的血条。

屏幕上跳出击杀的提示。

“漂亮！”

赵卫国忍不住喝彩。

“行啊你，这都猜得到？跟开了透视一样，打得这么准？”

赵雅楠拿下耳机，长出了一口气。

“老爸，这不叫猜。”

她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这叫，预判。”

“你不去追他现在的位置，你要去他将要去的地方，提前等着他。”

预判……

预判……

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那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所有的迷雾。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翻倒，发出一声巨响。

“楠楠，你干什么？”

赵雅楠没有回答。

她冲出家门，冲下楼梯，钻进车里，一脚油门，朝着市局的方向，疾驰而去。

我错了。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我一首在追。

追着林微留下的痕迹，追着她制造的“意外”，追着她布下的迷局。

我像一只被戏耍的猫，永远只能跟在她身后，吃她扬起的灰尘。

我不该去追她走过的路。

我应该去她将要走的路！

我应该……预判她！

……

深夜的办公室，空无一人。

赵雅楠站在那面巨大的白板前。

上面贴满了林微，以及所有相关案件的资料和照片。

她伸出手，将那些代表着“过去”的案卷，一张一张，全部撕了下来。

然后，她拿起一支红色的马克笔。

在白板的正中央，写下了三个字。

“下一个？”

她坐回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她不再纠结于那些离奇的现场，不再去想那些无法解释的手段。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问题。

如果我是林微，如果我是那个审判者，在清算了安康医院这条线之后，我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与她父母之死有关的。

逍遥法外的。

罪孽深重的。

一个个名字，一个个身份，被她从尘封的档案库里调取出来，罗列在屏幕上。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风险评估，动机分析，关联性筛选……

终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名字上。

张胜。

金牌律师，法律界的不败神话。

照片上的男人，五十岁上下，穿着得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笑容温和，眼神中透着一股精英阶层的自信与从容。

赵雅楠的眼神，却变得冰冷。

她记得这张脸。

当年，就是他，作为林建国的代理律师，在法庭上，用一个个冰冷的法律条文，将一个失去双亲的女孩，所有的申诉，驳斥得体无完肤。

她点开张胜的详细资料。

【利用法律漏洞，为安康医院背后的利益集团脱罪十七次。代理组织处理相关民事诉讼，利用程序正义的壁垒，导致二十三名受害者家属申诉无门，其中七户家破人亡。】

就是他了。

赵雅楠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男人，完美符合审判者所有的狩猎标准。

他就是林微的下一个目标。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赵雅楠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既然抓不住那只猎杀老鼠的猫。

那么，我就去保护那只即将被猎杀的，最肥的老鼠。

在她周围，布下天罗地网。

等那只猫，自己走进我的笼子。

赵雅楠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小刘的号码。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喂，队长？你怎么……”

“小刘。”

赵雅楠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有一个新任务给你。”

“张胜，那个律师。”

“从现在开始，给我二十西小时盯死他。他见的每一个人，去的每一个地方，喝的每一杯咖啡，我都要知道。”

“明白吗？”

电话那头的小刘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队长，我们这是要……抓他？”

赵雅楠看着白板上，张胜那张伪善的笑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

“我们‘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