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扣分条与心跳声

期中考试的硝烟和校运会的喧嚣尘埃落定，初一（三）班的生活似乎重新驶入了按部就班的河道。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练习册在桌角堆叠，老师们的声音带着惯常的节奏。然而，平静的水面下，属于青春期的躁动暗流从未停歇。

生活委员顾之衍的桌角，除了错题本和单词书，如今还多了一本墨绿色的、封面印着“班级日志”的硬皮本。她和搭档杨帆——那个军训时自告奋勇搭档的瘦小眼镜男生——的主要工作，就是记录每日值日情况，以及……接收来自学校风纪委员的“噩耗”。

“顾委员！杨委员！不好了！”王浩举着一张刺眼的黄色纸条，像举着战败的旗帜，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精准地将纸条拍在顾之衍摊开的班级日志上，“扣分条！新鲜出炉的！五分！整整五分啊！”

顾之衍心头一跳，拿起纸条。上面用红笔清晰地写着：

班级：初一（三）班

扣分项目：内务卫生（宿舍抽查）

扣分原因：606宿舍（女生）地面有零星纸屑，桌面物品摆放杂乱；301宿舍（男生）床下发现未及时清理的食品包装袋，地面有烟头（未点燃）

扣分：5分

检查人：风纪部

五分！顾之衍眼前一黑。班级流动红旗评比，五分几乎可以宣判死刑。旁边凑过来看的杨帆也倒抽一口凉气：“靠！烟头？谁这么大胆子？”

“还能有谁？”王浩压低声音，朝着教室后排努努嘴，“肯定是赵强孙宇那两个货！在宿舍偷偷摸摸抽，烟屁股乱扔！这下好了，连累全班！”

顾之衍看着那刺目的红字，只觉得头大如斗。她和杨帆不是没在班会强调过内务要求，也安排了值日表，但执行起来总是磕磕绊绊。女生宿舍那边，周雨晴的桌面永远一尘不染、宛如艺术陈列，但林晓和张雅雯的床铺周围，总免不了零食碎屑和随手乱放的书本发圈。男生宿舍更是重灾区，尤其是赵强孙宇的床铺附近，堪称“卫生黑点”。

果然，下午班会课，班主任李老师拿着那张黄色扣分条，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粉笔灰在她用力敲击讲台时簌簌落下，在惨白的日光灯光柱里狂舞。

“五分！开学以来单次扣分最高记录！”李老师的声音像冰锥，扎在每个人心上，“流动红旗？想都别想！连文明班级的边都摸不着！”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台下，尤其在赵强孙宇的方向停留了很久，两人梗着脖子，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混不吝表情。

“顾之衍！杨帆！”李老师的矛头转向生活委员，“你们这个生活委员是怎么当的？！宿舍内务是班级脸面！脸都不要了？值日安排是摆设吗？督促检查落实到位了吗？下周再扣分，你们俩就给我去风纪部写检查！” 严厉的训斥毫不留情。

顾之衍低着头，脸颊发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墨绿色日志本的硬角。她感到委屈——她明明提醒过，也安排了值日。但更多的是茫然和压力。管理几十个人的内务，远比想象中复杂琐碎，尤其面对某些“顽固分子”。旁边的杨帆更是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还有纪律！”李老师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坐在前排、正低头绞着手指的张雅雯，“张雅雯！你这个纪律委员是干什么吃的？早读课说话声嗡嗡响，眼保健操偷工减料，自习课传纸条、看闲书！管了吗？记名了吗？扣分了吗？”

张雅雯猛地抬起头，脸涨得通红，眼神里充满了被当众点名的慌乱和委屈，还带着点小学生被老师训斥后的不服气：“老师……我……我记了！但他们不听我的……” 她声音带着哭腔。她当选纪律委员，最初或许带着点“管人”的新鲜感，但真到了需要板起脸、得罪人的时候，那份小学生的胆怯和“不想被讨厌”的心思就占了上风。尤其面对赵强孙宇这种刺头，她更是束手无策。

“记了不听？那是你威信不够！方法不对！”李老师毫不客气，“当纪律委员不是让你当老好人！下周开始，再让我抓到纪律松散，连你一起罚！”

班会课在低气压中结束。顾之衍心情沉重地翻开班级日志，在最新一页重重写下“扣分：5分（内务）”，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页。杨帆愁眉苦脸地凑过来：“之衍，怎么办？下周再扣分，咱俩真得去写检查了……”

“还能怎么办？”顾之衍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上呗。下午放学去宿舍再检查一遍，盯着值日生打扫干净。”她揉了揉眉心，感觉生活委员这顶帽子，比想象中沉重得多。

混乱的日常并未因班会的训斥而彻底改观。自习课上，张雅雯拿着记录本，板着小脸在过道里巡视，努力想摆出威严的样子。可当她走到赵强孙宇座位附近时，脚步明显迟疑了。

赵强正歪着身子，和后排的孙宇用气声交流着什么，脸上带着痞笑。张雅雯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过去，声音努力放硬：“赵强！自习课不许说话！”

赵强懒洋洋地转过头，看到是张雅雯，非但没收敛，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牙，带着点戏谑：“哟，纪律委员大人亲自巡查啊？”他的目光在张雅雯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扫过。

张雅雯被他看得心慌，捏着记录本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你……你再说话，我就记你名字了！” 这话听起来毫无威慑力，反而更像小女孩的虚张声势。

“记呗。”赵强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身体反而靠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逗弄，“小本本上……记满我的名字没？”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烟草味（虽然没点燃，但衣服上残留着），拂过张雅雯的耳畔。

张雅雯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煮熟的虾子。她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又羞又恼，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她慌乱地在本子上划拉了一下，也不知道写没写名字，就逃也似的快步走开了，背影带着明显的狼狈。

“强哥，可以啊！”孙宇在后面起哄地吹了声口哨。

赵强得意地挑了挑眉，看着张雅雯仓惶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顾之衍看在眼里。她正和陈磊一起整理上周的扣分记录。陈磊这个大块头，干精细活笨手笨脚，把几张记录纸弄得皱巴巴。

“哎，你看张雅雯，”陈磊用胳膊肘碰了碰顾之衍，压低声音，带着点看透真相的促狭，“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肯定是被强哥撩到了！”

顾之衍没接话，只是看着张雅雯回到座位后，依旧心神不宁、不时偷瞄后排的样子，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情窦初开……原来是这样的吗？会让人变得如此慌乱，连维持纪律的职责都抛在脑后？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平静的心口。

就在这时，讲台上传来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喝：“王浩！你手里拿的什么？交出来！”

只见李老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讲台边，脸色铁青地盯着王浩。王浩手里正捏着一本卷了边的、封面花哨的漫画书，被抓了个正着，一脸讪讪。

“自习课看闲书？张雅雯！你刚才巡视没看见吗？”李老师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刚坐下的张雅雯。

张雅雯身体一僵，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还有你，赵强！孙宇！嘀嘀咕咕什么？当这里是菜市场？”李老师火力全开。

赵强吊儿郎当地靠在椅背上，笑嘻嘻地：“报告老师，我们在讨论一道……特别难的数学题！” 旁边的孙宇配合地用力点头。

全班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李老师气得胸口起伏，抓起一支粉笔，用力掰断，粉笔灰簌簌落下。“纪律！纪律呢？！张雅雯！李思思！你们几个班委，都给我站起来！”

李思思还有刚刚被点名的张雅雯，像几只受惊的鹌鹑，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顾之衍看着讲台上愤怒的老师，看着带着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身边脸色煞白的张雅雯和缩着脖子的杨帆，又瞥见后排赵强那副看好戏的痞笑，心里那点因为内务扣分和纪律混乱带来的沉重感，忽然被一种荒谬又无奈的滑稽感冲淡了。

生活委员要管宿舍卫生，纪律委员自己先乱了心跳。学习委员官炀依旧塞着耳机，仿佛置身事外的冰山。而真正的“麻烦制造者”们，在底下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她低下头，看着墨绿色日志本上自己工整却无力的记录，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带着点苦涩，又带着点看透这混乱青春期本质的了然。这兵荒马乱的班级生活啊，像一本写满了涂鸦和错别字的草稿本，混乱不堪，却又生机勃勃。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认命地挺首了脊背，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暴风雨”。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在讲台飞扬的粉笔灰上，跳跃着细碎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