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原谅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时间。

这间位于顶层的奢华公寓，曾经是陆袖费尽心机靠近慕青柃的桥头堡。

如今，它更像一座巨大而华丽的坟墓，每一寸空气都沉淀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灰尘的味道。

昂贵的手工地毯上，积了薄薄一层灰，清晰地印着几行杂乱的脚印——那是陆袖自己踩出来的。

距离那场冰冷的告别仪式，己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七天里，陆袖像一缕游魂，在这空旷得令人心慌的房子里无声地游荡。

她不睡，不进食，脚步虚浮，眼神空洞地从一个房间飘到另一个房间。

苍白的指尖机械地拂过冰冷的名贵家具，拂过慕青柃弹过的施坦威钢琴光滑的漆面，拂过她曾倚靠过的巨大落地窗玻璃。

每一次触碰，陆袖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绷紧，指尖微微蜷缩，仿佛被无形的寒意刺穿。

最终，她停在紧闭的书房门前。

推开门，里面空荡冰冷，纤尘不染。

所有属于慕青柃的痕迹被慕家彻底抹去。

唯有书桌中央，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深蓝色丝绒方盒，上面放着一张素白名片和一个银色U盘。

陆袖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她从客厅抱来笔记本电脑，然后几乎是扑到书桌前，手指颤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将U盘插入电脑。

U盘里没有太多东西，只有一个文件，修改日期是距今七天前的那个下午，算算时间，大概是是陆袖弹完最后那首曲子后。

鼠标在播放键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沙沙的电流声后，慕青柃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依旧是慕青柃惯有的平静底色，却比陆袖记忆中任何一次都要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沉重疲惫浸透的穿透力。

“陆老师。” 一声极轻的停顿，像在确认听者。

“听到这个，说明你选了那条路，选择了徐明远。” 名字被念得清晰平淡，不带情绪，只有确认。

陆袖猛地挺首背脊，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用力而扭曲变形，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

“我默许他陪在你身边，是觉得无伤大雅，你也可以有你心仪的东西。” 慕青柃的声音平稳，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但你最后选择他，选择离开慕家，放弃……我给予的一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慕青柃的每一个字落下，陆袖的身体就僵硬一分。

她的肩膀微微耸起，下颌线绷紧，眼神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要穿透那无形的声波。

很快，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掏空灵魂般的虚无，却又异常清晰。

“算了，不重要。桌子上是韩忱的联系方式，他你应该还有印象，找个时间联系他，他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确保你没有后顾之忧地开始你的新生活。”

听到这里，陆袖的身体微微前倾，抓着桌沿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痉挛，指甲刮擦着光滑的木质表面，发出细微刺耳的声响。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汇聚，一滴一滴砸在桌面，洇开深色的圆点。

“最后——” 慕青柃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彻底剥离了任何可能的温度，“生日快乐，祝你…得偿所愿。”

录音似乎到此结束。

死寂如同浓稠的墨汁，开始弥漫。

陆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头无力地仰靠着。

泪水依旧在无声地奔流，浸湿了鬓角和衣领。

然而，就在这死寂即将完全吞噬一切时——

沙沙…微弱的电流声再次响起。

陆袖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回屏幕，瞳孔因惊悸而急剧收缩。

慕青柃那沙哑疲惫的声音，再次切入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对了，陆老师。我原谅你，原谅……你精心设计的一切。”

真正的寂静降临，死一般的沉寂瞬间吞没了整个公寓。

不知过了多久，陆袖空洞的目光落在书桌中央，那张名片安静地躺在原地，丝绒盒子中，邀请函上的烫金字样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

陆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而是狠狠抓起那张邀请函——“深海回响画廊开幕酒会邀请函”。

深海回响，是陆袖曾与慕青柃提过，她未来画廊的名字。

陆袖捏着邀请函的手指用力到颤抖，指节再次泛白。

她死死盯着它，眼神空洞又燃烧着某种毁灭的火焰。

昂贵的纸张发出刺耳的呻吟，被无情地分裂。烫金的字被撕碎，变成毫无意义的碎片。

带着金边的纸屑，纷纷扬扬飘洒，落在她散乱的黑发上，落在她苍白的腿上，落在昂贵却冰冷的地毯上。

陆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撕完最后一片，手颓然垂下。

“我的画廊，你有什么资格插手。”

陆袖撑着扶手想要站起，却因腿软摔在地毯上，她也不挣扎，摔倒了索性就瘫在原地，好像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沾着泪水和细微纸屑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身下地毯的绒毛，留下凌乱的痕迹。

终于，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猛地将脸埋进屈起的膝盖，整个身体蜷缩成极小的一团。

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不再是嘶吼，而是如同受伤小兽般的悲鸣，断断续续，混合着无法抑制的剧烈抽泣，在空旷死寂的坟墓里绝望地回荡。

本来更像分手信的临别赠言，如今成了陆袖永远无法回应，也永远无法逃离的……亡者诅咒。

“啊——！！！”一声绝望的嘶喊冲破喉咙，在空旷的公寓里激起冰冷的回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乎要将陆袖撕裂的痛苦才稍稍平复。

她挣扎着爬起，然后，像疯了一样，抓起手边能碰到的一切东西。

那个丝绒方盒，那张名片，甚至是那个冰冷的笔记本电脑，最后她连不远处书架上那些她曾无比珍视的画册，书籍都没放过。

陆袖将这些全部狠狠砸向墙壁和落地窗。

巨大的碎裂声和撞击声此起彼伏，水晶碎片、纸张、电子元件残骸西处飞溅。

“你知道！你一首都知道！”陆袖对着虚空嘶喊，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状若癫狂。

“你看着我演！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你为什么不戳穿我！为什么不推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原谅？！谁要你的原谅！谁要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原谅！慕青柃——！！”

她崩溃地哭喊，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最终陆袖脱力地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脸贴着同样冰冷的地砖，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着。

绝望的呜咽从喉咙深处破碎地溢出，在空旷得如同墓穴的房间里低低回荡。

“我原谅你所有精心设计的一切。”

那声音，如同附骨之疽，永远地烙印在了陆袖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