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铁皮鼓与三色堇

小红上学第一天，书包是用安全气囊盖的。

陈铁把撞瘪的宝马气囊拆下来，剪开尼龙布缝成双肩包。充气装置没拆干净，小红跑过校门口减速带时，“嘭”地一声把作业本全炸上了天。教导主任的假发被气流掀歪，露出底下蜈蚣似的疤痕——那是去年拆迁队钢珠枪走火留下的。

“家长证拿来！”教导主任用教案本拍打办公桌。玻璃板底下压着“优秀教师”照片，背景里的希望小学奠基碑上刻着王雷的名字。

陈铁摸出汽修厂营业执照。教导主任扫了眼注册日期，突然压低声音：“马卫国的案子...我侄子是专案组的...”他食指在“1997”这个数字上敲出暗号般的节奏，窗外的悬铃木叶子跟着簌簌发抖。

小红蹲在花坛边捡作业本。三色堇从砖缝里钻出来，紫花瓣上沾着机油指印。她把本子按在膝盖上抹平，铅笔写的“李小红”三个字己经晕开，看起来像“木小红”——这是陈铁教她写的第一个词，用烧黑的焊条在水泥地上练的。

“校服费三百八。”会计从铁栅栏窗口推出POS机。机器贴着“金豪集团捐赠”标签，插卡槽里还卡着半片断裂的IC卡。陈铁掏出的现金沾着防冻液，会计用镊子夹过去时，小红突然指着她手腕：“姑姑也有这个！”

会计的银镯子内侧刻着“1997.6.18”。这个日期让陈铁想起五金店账本上的货运清单，那天马卫国往山西发了十二车“矿山机械”。

上课铃是用煤气罐改的。声音炸响的瞬间，小红捂着胸口蹲了下去。陈铁看见她手术疤周围的毛细血管网成了青紫色，像被踩碎的蓝墨水胆。

医务室校医是退休的矿医院护士。她听诊器刚碰到小红后背，不锈钢器械盘就突然翻倒——盘底用胶布粘着张老照片，1997年护士节合影里，年轻时的她站在李大锤旁边，白大褂口袋别着三色堇。

“这孩子...”校医把听诊器捂热，“得去省城做造影。”她开转诊单时，钢笔在“疑似”两个字上洇出墨团，看起来像“冶炼”。

陈铁背小红回家时，发现汽修厂卷帘门被泼了红漆。不是普通的“拆”字，而是个歪歪扭扭的齿轮图案，齿尖上还滴着类似防冻液的荧光绿。骨灰盒摆在门口，盒盖上新焊了块不锈钢铭牌：“李大锤烈士之墓——辰州矿工联合会立”。

盒里多了本蓝皮日记。陈铁翻开第一页，1997年6月17日的记录写着：“今晚和王工验收德国设备，发现三号车液压阀有异常...”字迹在“异常”后面突然中断，下一页被撕掉了，只留下半个血指印。

五金店老板娘深夜来访。她带来个生锈的铁皮鼓，说是整理仓库时发现的。“马卫国案二审开庭了，”她指甲抠着鼓面上的凹痕，“他咬出王雷用矿难骗保...”鼓里突然掉出张泛黄的收据，1997年6月18日的“设备调试费”，签字人赫然是现在的瑞士专家。

小红发起高烧。陈铁用铁皮鼓当脸盆给她冰敷，发现鼓槌其实是根雷管。退烧药混着蒲公英汁喂下去，孩子吐出的气息带着铁锈味，枕头上落满三色堇花瓣——这些花根本不在汽修厂周围生长。

凌晨三点，陈铁在日记本最后一页发现夹层。透明塑料袋里封着半张1997年的《辰州日报》，残存的社会版新闻写着：“...青年工程师王雷荣获科技进步奖...”配图里领奖台的背景板上，隐约能看见半个齿轮厂logo。

校门口出现陌生面包车。穿白大褂的人下来发传单：“瑞士专家免费义诊”，小红指着其中一人的皮鞋——鞋跟沾着荧光绿的防冻液渍。陈铁抱起孩子冲进五金店，老板娘正用乙炔枪烧毁一摞账本，火光照亮她手腕内侧的条形码纹身。

“当年矿医院...”老板娘突然说，“给每个矿工都纹了血型码。”她掀起小红衣领，孩子锁骨下方有块极淡的青色印记，像褪色的条形码。

骨灰盒半夜发出异响。陈铁撬开新焊的铭牌，发现底下藏着微型录音机。磁带A面是李大锤的临终遗言：“...三号车的液压阀被人...”,B面却是小红手术时的监控录音，背景里有人用山西口音说：“...血样送瑞士...”

小红在谵妄中反复画齿轮。陈铁用轴承滚珠给她当蜡笔，孩子突然在退烧药盒背面画出完整图纸——和1997年德国设备说明书上的液压阀结构分毫不差。

暴雨夜，汽修厂来了一队戴安全帽的人。他们搬走骨灰盒时说“迁葬烈士陵园“，可工作证上的钢印却是“辰州重工集团”。陈铁跟踪到郊外，看见起重机吊起骨灰盒，缓缓放进正在浇筑的桥墩里——那是王雷承建的重点工程。

桥墩水泥凝固前，陈铁翻出日记本扔了进去。泥浆吞没纸页的瞬间，对岸拆迁工地突然放起烟花，空中炸开的图案是三色堇，紫色烟雾笼罩了半个辰州城。

小红退烧那天，书包里多了盒蜡笔。教导主任亲自送来的，说是“爱心企业捐赠“。陈铁把蜡笔熔铸成铁锭时，发现红色蜡笔芯里有金属光泽——是掺杂了朱砂的辐射检测笔，1997年矿上用来测铀矿石的。

“爸...”小红用铁钉在水泥地上划字，“今天学了《我的理想》...”她写“工人”两个字时，钉子刮出的火花映在眼底，像极了李大锤焊枪下的光。

陈铁给安全气囊书包换了拉链。拆开夹层时，飘出张泛黄的入场券：1997年辰州齿轮厂奠基典礼，背面用铅笔写着“液压阀调试员：李大锤”。

三色堇在汽修厂门口开了第二季。这些花瓣是铁锈色的，风吹过时发出齿轮咬合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