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残片

余铁的手在抖。

那只常年握铁锤的粗粝手掌此刻像风中的枯叶，指节泛着青白，从怀里摸出青铜片时，甚至撞得衣襟发出窸窣轻响。

林昭盯着那片裂痕交错的金属，喉结动了动——九道星纹的轮廓，和他识海里那团虚影上的纹路，简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昭儿。”余铁忽然抬头，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水光，“这是我师父...我师父临终前塞给我的。

他说，等炉灵再醒时，要交给能...能握住炉的人。“

青铜片递到眼前时，林昭的识海突然炸响。

玄炉虚影“轰”地窜起三寸，九道星纹化作流光，在青铜片的裂痕间穿梭，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在叩门。

他掌心发烫，指尖刚触到残片，便有冰凉的信息流顺着血脉钻进来——是风声，是万年前的风声，裹着铁砧的震颤、熔炉的轰鸣，还有某道清冽的声音在说：“九窍玄炉，当以凡火炼真章。”

“嗡——”

炉鸣震得林昭后退半步，额头渗出冷汗。

他望着悬浮在掌心的青铜片，残片表面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每道星纹都亮了一分，而识海里的玄炉虚影竟也跟着凝实了些，炉身上原本模糊的纹路，此刻清晰得能数出每道星芒的棱角。

“这是...”他嗓音发涩。

“太虚玄炉残片。”

清越的声音突然在识海炸响。

林昭猛地抬头，余铁正关切地望着他，可那声音分明来自体内——是枢机！

从前只听过断续的呢喃，此刻竟像敲在玉磬上，字字清晰。

“此乃‘太虚玄炉’残片之一，”枢机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其余八块散落于世，集齐可重开九窍，贯通三千大道。”

林昭的手指下意识攥紧，青铜片在掌心压出红痕。

他想起初得玄炉那日，山涧里突然砸下的残炉碎片；想起每次炼器时，炉灵总在他最困惑时送来若有若无的提示；想起余铁昨晚摸着他腰间玄炉说“这炉像活的”时，眼底那抹欲言又止的光——原来早有线索，只是他从前没看透。

“昭儿，你在听吗？”余铁的手搭上他肩膀，“我师父...他是万年前那场大劫的幸存者。”

老人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炉灰。

林昭这才注意到，余铁的眼眶通红，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要把什么极痛的回忆硬咽下去。

“九大宗门...他们联手镇压了一位器道大能。”余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人说要以凡人之身重塑炼器法则，说’器道不该是修士的私产，该让天下有炉处皆可成道‘。

可他太强了，强到引动天地劫雷，最后被封印在九座玄炉里，炉身崩碎成九块残片，散在人间。“

林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黑市老贾说过，如今顶尖炼器术全被宗门垄断，散修连个像样的聚灵阵盘都炼不出来；想起鬼手孙昨天嘲笑他“野路子”时，眼里那抹藏不住的忌惮——原来不是忌惮他，是忌惮他炉里的东西？

“那...我这炉？”他摸向腰间的玄炉，触手生温。

“你这炉是主炉残魂。”余铁盯着他腰间的玄炉，目光像是要穿透岁月，“我师父说，主炉认主极苛，非得是...非得是被”

命运选中的人。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想起七岁那年，父母被火鳞豹撕成碎片时，怀里紧攥的那枚青铜护身符——后来他在山涧里捡到玄炉残片，发现那护身符的纹路，竟和玄炉星纹有几分相似。

难道...

“当啷！”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炸响。

林昭猛地转头，只见夜枭立在石矿入口处，腰间铁剑微微出鞘，剑鸣如泣。

“林昭。”夜枭的声音像浸了冰渣，“千器阁传谕，三日后辰时，持此令赴试。”他甩来一块鎏金令牌，正面刻着“千器”二字，背面是九只玄鸟绕炉的图腾，“若误了时辰，便算你叛宗。”

叛宗？

林昭瞳孔微缩。

他从未入过任何宗门，何来叛宗之说？

可夜枭腰间的九凤纹腰带，正是大乾王朝御器司的标志——看来九大宗门早就在盯着他了。

余铁突然扯住他衣袖，声音发颤：“千器阁是九大宗门的器道总坛，他们...他们当年参与了镇压！

昭儿，这是陷阱！“

林昭望着掌心的鎏金令，又想起枢机说的“集齐九片可重开九窍”。

他指尖轻轻抚过玄炉，能感觉到炉身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催促他前行。

“余伯。”他反手握住老人的手，“我爹娘被妖兽吃了时，我抱着块破砖在雪地里熬了三天；鬼手孙要废我双手时，我用块碎铁保住了命。”他低头看向腰间的玄炉，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这炉能教我用寒髓晶炼五行炉芯，能引我找到残片，难道还怕几个宗门？”

余铁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转身从破布袋里翻出一卷羊皮纸，边缘泛着焦黄，封皮写着“千器阁考录”。

“这是我师父当年记下的考阁规矩，”他把纸卷塞进林昭手里，“里面有千器阁的阵眼图、试器台的灵气走向...能保命。”

林昭接过纸卷，指尖触到背面的暗纹——又是九道星纹。

他抬头时，夜枭己经不见了，只留下满地碎冰般的剑光残影。

石矿外的风突然大了，卷起几片枯叶打在玄炉上。

林昭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把残片和考录都收进怀里。

他能听见识海里枢机在低吟，能感觉到玄炉在血脉里跳动，像在说：“走，去把属于你的炉片找回来。”

“炉中有道，我自前行。”他对着风轻声说。

余铁在身后咳嗽起来，林昭回头时，看见老人正往炭炉里添柴，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他脸上的皱纹都亮了。

炉烟升起来，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林昭攥紧考录的手——三日后的千器阁，该是场硬仗。

但他有炉，有残片，有...或许还有命运。

山风卷着炉烟往东边去了，那里是大乾王朝的方向，是千器阁所在的位置。

林昭摸了摸怀里的青铜护身符，突然想起，当年父母临死前塞进他手里的，或许不只是护身符，更是一把钥匙。

钥匙要开的锁，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