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去辰王府

更漏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蜷缩在锦被里，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染上了幽蓝，透过窗纱在帐幔上投下诡谲的阴影，像极了慈宁宫那面破镜中扭曲的黑雾。

突然，一阵铁链拖地的声响由远及近，"哗啦——哗啦——"，冰冷而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沿着长廊缓缓爬行。紧接着，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床底传来，带着无尽的哀怨与不甘，首往人骨缝里钻。我想呼喊，却发现自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痛苦的嘶吼声骤然炸响，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愤怒，震得我耳膜生疼。我看见无数虚影在帐幔上晃动，他们有的披头散发，有的浑身浴血，伸出枯槁的手想要抓住我。发间的玉簪滚烫如烙铁，却无法驱散这些可怕的幻象。

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昆仑墟的崩塌、黑衣人的狞笑...这些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回，与眼前的噩梦交织缠绕。我想要拼凑出真相，可一岁的身躯太过弱小，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越理越紧。

奶娘的鼾声近在咫尺，却无法给我带来丝毫安全感。我只能紧紧攥着被角，任由冷汗浸湿了衣衫。原来这人间也不全是美好，有时候也远比幽冥更可怕。纵使我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可这副小小的身躯，连起身点灯的力气都没有，又如何去解开这些谜团？

窗外的风突然呼啸起来，卷起满地落叶，沙沙声与锁链声、嘶吼声混在一起，仿佛奏着一曲死亡的乐章。这是我出生一年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和恐惧，终于明白，在这暗流涌动的尘世中，聪慧如我，也不过是风雨中飘摇的一株幼芽罢了。

五更天的梆子声刚响过，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还未燃尽，奶娘便跌跌撞撞冲进暖阁。她鬓发凌乱，粗布围裙上沾着几片暗红砂砾，像是昨夜在宫道上匆忙赶路时蹭上的。"小主子，小主子！"她压低声音摇晃着我，枯瘦的手指冷得像冰，"老奴守了半宿，瞧见慈宁宫方向飘着蓝幽幽的光，还有锁链拖拽的声响..."

我攥着珊瑚拨浪鼓的手顿了顿。昨夜那些噩梦般的场景突然在脑海中翻涌，铜镜里黑衣人的狞笑、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此刻与奶娘的描述重叠在一起。但看着她眼底浓重的青黑和不住颤抖的嘴唇，我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奶娘莫怕，兴许是野猫碰倒了宫灯。"话虽如此，发间玉簪却突然发烫，在晨光中渗出金蓝微光。

奶娘还要再说，外头突然传来太监尖利的唱喏："辰王府的马车己在朱雀门候着——"她浑身一震，像是被惊雷劈中，慌忙将我塞进斗篷里，连我最爱的虎头鞋都穿反了。经过铜镜时，我瞥见镜中的自己额间朱砂痣泛着异样的红，宛如一滴凝固的血。

坤宁宫的晨雾还未散尽，皇后娘娘披着月白寝衣匆匆赶来。她发髻松散，腕间墨晶镯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却仍强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这么着急走？还本宫还吩咐小厨房备了点点心..."话音未落，奶娘突然福了福身，声音抖得厉害："谢娘娘恩典，只是辰王爷派来的人催得紧..."

出了宫门，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辰王府的朱漆马车停在青石板上，车辕上雕刻的麒麟兽头仿佛活了过来，眼珠泛着幽幽绿光。奶娘抱着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裙摆被门槛勾住也浑然不觉。首到马车晃晃悠悠驶出皇城，她才敢大口喘气，怀里的我却感觉到她剧烈的心跳，像是受惊的兔子。

马车驶过护城河时，我掀起车帘一角。远远望去，宫墙上空盘旋着一群乌鸦，黑压压的羽翼遮住半边天空。而在城楼阴影处，一个熟悉的墨色身影倚着汉白玉栏杆，手中转动着糖葫芦。他冲我扬了扬下巴，唇语分明在说："跑的好，这宫里秘密太多，等你长大再来吧"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渐渐放缓，车辕上铜铃的轻响也变得疏懒。奶娘半靠着车壁，鬓发垂落在我绣着金线蝴蝶的斗篷上，她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混着马车内熏炉里的沉水香，织成一片朦胧的睡意。我怀中的珊瑚拨浪鼓歪向一边，珠子碰撞出断断续续的声响，恍若隔世的童谣。

“小郡主，辰王府到了！”车夫的吆喝惊飞了檐角的白鸽。奶娘猛地惊醒，发间银簪撞在车厢木板上叮当作响。她手忙脚乱地替我抚平的发辫，用带着桂花香气的帕子擦了擦我的脸，嘴里念叨着：“可不能失了礼数。”马车的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晨光裹挟着玉兰清香扑面而来，晃得我眯起了眼睛。

朱漆大门洞开，门前汉白玉台阶上站着的辰王爷爷身着石青色团龙纹锦袍，腰间玉带扣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雪白的胡须随着爽朗的笑声颤动，张开双臂大步迎上来：“我的小宝贝雪儿！可把爷爷盼苦了！”话音未落，他己从奶娘怀中稳稳地抱起我，胡子蹭得我脸颊发痒。我低头看见他袖口金线绣的云纹间，藏着枚小小的桃木符，符上朱砂写的“镇宅”二字，竟与慈宁宫地砖缝隙里的暗红色砂砾颜色相仿。

王府门前的石狮子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嘴里含着的石珠却在微微转动。我转头望去，垂花门后探出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鹅黄色襦裙上绣着的并蒂莲还沾着晨露。她咬着帕子偷看我，见我望过去，立刻红着脸躲到廊柱后，只露出半截系着铃铛的翠绿丝绦。

“快进来，快进来！”辰王爷爷的笑声震得屋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穿过月洞门时，我瞥见影壁墙上的砖雕麒麟突然眨了眨眼。我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睡迷糊了，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