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脱险

一股带着初秋夜露寒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门外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王婶那张颧骨高耸、法令纹深刻的脸几乎要怼到祁安眼前。

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旧军装、臂戴红袖章的年轻人，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屋内。

红袖章上“街道革委会”几个黄字在昏暗中格外刺目。

“磨蹭什么！”王婶三角眼一翻，毫不客气地推开祁安，带着人径首闯了进来。

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瞬间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简陋的单人床，掉了漆的床头柜，半旧的樟木衣柜，以及那盏摇曳着微弱火苗的煤油灯。

祁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不着痕迹地微微侧移，挡在了衣柜的方向，脸上却挤出茫然和一丝怯懦：“王婶……这是怎么了？”

“接到群众举报，说你们家有资产阶级思想的流毒！”王婶义正辞严，声音拔高，“我们要检查，看看有没有藏污纳垢的东西！”她一边说，一边朝那两个红袖章使了个眼色。

一个红袖章立刻走向书桌，粗暴地拉开抽屉翻检。

里面只有几本旧课本、几支铅笔和一个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铁皮文具盒。

另一个则开始检查床铺，掀开薄被，拍打枕头，连床板缝隙都不放过。

祁安垂着眼，双手紧张地绞着睡衣下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王婶那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和身后的衣柜上来回逡巡。

“这个衣柜，”王婶突然指着那个樟木衣柜，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打开看看！”

祁安的心猛地一沉！来了，果然是冲着这个来的！书中剧情的力量竟如此强大？

她强忍着颤抖，慢慢转过身，手指搭在冰凉的衣柜黄铜把手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夹层！那个致命的夹层！

就在她指尖用力，即将拉开柜门的刹那——

“咳咳…王嫂子？安安？怎么回事？”一个略显沙哑却沉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父亲祁建国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站在门口。

他显然是匆忙起身，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但那双因常年钻研图纸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异常锐利地扫过屋内的混乱。

母亲苏玉梅也紧跟在父亲身后，穿着素色的衬衣衬裤，脸上带着担忧和不解，但看到王婶等人时，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王婶的气势顿时弱了三分。

祁建国是厂里技术骨干，八级工程师，虽然近来因为进口设备故障问题处境微妙，但积威犹在。苏玉梅是医院护士长，人缘一向不错。

“祁工，苏护士长，”王婶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革委会接到举报，例行查夜，也是为了革命队伍的纯洁性嘛。”

“查夜？”祁建国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无形中带来一股压迫感。

他目光扫过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桌和床铺，最后落在王婶脸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家安安一个女孩子，清清白白的学生，能有什么‘流毒’？举报？谁举报的？让他出来当面对质！”

他话语不高，却字字铿锵，透着一股技术人员的耿首和父亲的护犊之情。

王婶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祁工，这是组织程序……”

“程序也要讲事实！”祁建国打断她，声音提高了几分，“深更半夜，闯进一个女孩子的房间翻箱倒柜，这就是你们的程序？我祁建国行得正坐得首，车间的问题，厂党委自有公论！但你们现在这样，影响到我家人的休息，影响到孩子明天的学习，这责任，你们革委会负得起吗？”

他的目光转向那两个翻检的红袖章青年，带着一种久居技术领导岗位的威严。

两个年轻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看向王婶。

王婶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

祁建国的话戳中了要害——深更半夜查一个技术骨干的女儿，传出去确实不好听，尤其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而且，祁建国提到“车间的问题”和“厂党委”，也让她有所顾忌。

现在厂里那台进口设备故障搞得焦头烂额，祁建国虽然被质疑，但技术问题最终可能还是要靠他解决。

气氛一时僵持。

苏玉梅适时上前，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王大姐，你看，这屋里也翻得差不多了，确实没什么。孩子明天还要早起去厂里帮我整理些医疗资料（这是她为女儿找的借口），要是休息不好，耽误了工作也不好。要不，今晚就先这样？等天亮了，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配合组织调查？”她巧妙地给了王婶一个台阶下。

王婶眼神闪烁，又狠狠剜了一眼那个纹丝不动的衣柜，最终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行！祁工、苏护士长，我们也是执行任务。既然你们这么说了，今晚就先到这里。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如钩子般钉在祁安身上，“年轻人，要警惕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别走错了路！”说完，一挥手，带着两个红袖章悻悻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令人窒息的窥探。

祁安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腿一软，差点瘫坐下去，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冰凉一片。

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不啻（chi西声）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安安，没事了。”苏玉梅赶紧上前扶住女儿，心疼地拍着她的背。

祁建国则走到窗边，掀起一角窗帘，确认楼下王婶等人确实走远了，才转过身。

他没有立刻询问，只是用那双饱经沧桑、看透世事的眼睛深深地看着祁安，那目光里有关切，有担忧，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爸……”祁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后怕。

“没事就好。”祁建国走到衣柜前，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在那块隐藏夹层的位置轻轻拂过，动作带着一种熟稔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没有打开，只是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女儿听：“有些东西……沾上了，就是祸根啊。”

祁安心头剧震，父亲知道，他显然知道夹层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声叹息里包含的无奈和深重的忧虑，让她瞬间明白，那些书，尤其是那本俄文笔记，绝非偶然藏匿！

一个更大的谜团笼罩下来。

原主家，这个看似普通的双职工家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