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融雪之年

腰间铜铃响起时，山脚下的雾隐村正飘起罕见的春雪。这些雪粒落在新抽芽的冰苔上，竟化作透明的露珠——老人们捧着陶罐收集露水，说这是雪神眼瞳归位后的「融雪之年」，被露珠浸润的土地会生长出记载真实记忆的「忘川草」。

我在石碑林里找到莱克留下的最后刻痕。那些被黑纹覆盖的石壁正在剥落，露出底下三百年前的原刻：当规则成为雪痂，需用遗忘作融雪剂。指尖触到刻痕的瞬间，铜铃突然震出蓝光，将整片碑林映成琉璃色。远处传来孩童嬉笑，三个扎着红绳的少年正用忘川草编成风铃，草叶上浮现的竟是莱克偷藏雪神眼瞳碎片的画面。

「雪魇没有消失，只是变成了土壤。」白发老人拨开石缝里的忘川草，草根处缠着半枚暗红冰晶。这是莱克胸口的眼瞳残片，此刻正渗出金色光丝，将黑纹逐一分解成肥料。我突然想起祭坛上的冰刻：规则的轮回如西季，寒冬用冰封记忆来守护，而春天必须让记忆融成养分，否则雪山会被永恒的规则冻土窒息。

正午时分，雪山突然传来冰裂潮声。不是灾难，而是三百年未化的古冰正在消融，露出藏在冰层里的「记忆茧」——每个茧都裹着守界人曾刻意遗忘的瞬间：有学徒因害怕而刻错的第一条规则，有少女在雪夜撕碎的契约书，甚至有莱克对着雪神眼瞳流泪的模样。茧壳破裂时，飞出的不是光蝶，而是衔着草籽的白鸟，它们将记忆碎片播撒在雾隐村的麦田里。

入夜后，忘川草突然集体发光。村民们围坐在碑林前，看见草叶上投影出从未被记载的真相：雪神剜眼并非惩罚，而是将一半力量封进眼瞳，让守界人学会用「遗忘的权利」对抗规则的偏执。莱克当年偷走眼瞳碎片，实则是为了证明：当规则过于沉重时，主动打破记忆枷锁才是真正的守护。

「看，融雪之年的月亮是蓝色的。」少年指着天空惊呼。月轮边缘浮动着无数光点，那是散入凡尘的雪籽正在苏醒。我摘下腰间铜铃，发现铃身的记忆纹路己变成流动的水痕，每当铃声响起，石缝里就会钻出嫩绿色的新芽。白发老人将暗红冰晶埋进忘川草丛，冰晶融化时渗出的不是黑纹，而是带着甜味的雪蜜，引来第一只穿越雪山的蜂鸟。

黎明来临时，雾隐村的麦田泛起奇异的蓝光。成熟的麦穗上凝结着规则条文，却不再是必须遵守的诫命，而是变成可解读的诗行：「当雪神收回眼瞳，世界学会用融化代替永恒」。我尝了尝麦穗上的露珠，尝到的不是规则的冰冷，而是记忆被妥善安放后的温暖——原来莱克用三百年布局，不是为了颠覆规则，而是为了让雪山懂得：真正的守护，是允许记忆像雪一样落下，也像水一样流走。

山外传来商队的驼铃，他们指着变绿的雪山惊叹：「传说中被规则诅咒的山脉，竟开出了会唱歌的花！」我望着漫山遍野的忘川草，它们在风中轻摇，叶片摩擦出的不再是规则条文，而是一首关于遗忘与重生的歌谣。铜铃突然发出最后一声清响，化作无数水珠融入溪流——从此雾隐村不再需要规则，因为每滴水、每株草、每个抬头看雪的人，都己记住了比规则更重要的事：当记忆不再是囚笼，融雪之年便永远不会结束，因为雪山懂得了如何在融化中，孕育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