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金殿献方，硝石藏祸（一）

京兆尹的官靴踏过青石板上的血迹与蛋黄污迹，萧砚那坛“女儿红”的余威尚在人群里发酵出荒诞的喧闹。

沈昭被押入刑部大牢时，臂上逆五芒星的刺青在昏暗甬道里灼灼发烫。

她着萧砚射来的玉佩——那紫光流转的硝酸钾结晶，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子时碎瓷塔之约，究竟是揭开刺青谜底的钥匙，还是另一重陷阱？

而东宫密室内，谢璃指尖划过青石板拓印上的“KNO?”，将它轻轻覆在《火攻挈要》缺失的硝石提纯法上，对着烛光后太子阴沉的脸轻声进言：

“殿下，杀了她，这精炼火药的秘密，可就真成绝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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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深处的霉味与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沈昭被粗暴地推搡进一间狭小的囚室，铁门“哐当”落下，隔绝了外面狱卒粗野的呵斥与刑具碰撞的金属声。墙壁渗着水，寒意贴着单薄的囚衣往骨头缝里钻。她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借着高处气窗透下的一线微光，再次审视萧砚那块玉佩。

玉佩入手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精细，唯独边角一处磕碰的旧痕略显突兀。而此刻，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是沾染在玉佩背面凹痕里的几粒结晶。它们在微弱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流转不定的暗紫色，绝非寻常硝酸钾（KNO?）该有的纯净无色。沈昭用指甲小心刮下一点粉末，凑近鼻尖，一丝极其微弱、类似硫磺燃烧后的刺激性气味钻入鼻腔。

“杂质…高锰酸钾？还是别的什么？”沈昭眉头紧锁。硝酸钾作为火药的关键成分，纯度至关重要。这种明显的异色和气味，意味着杂质含量极高，甚至可能混入了其他未知的氧化性物质。用这种硝石配置火药，威力会大打折扣，甚至…极不稳定。她想起铁匠铺那场爆炸，掌柜惊恐的吼叫犹在耳边——“那妖女给的图纸炸了熔炉！”图纸是她给的简易高炉结构图，问题出在工艺控制，但若投入的矿石本身含有大量杂质…爆炸几乎是必然。

“萧砚…”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他故意留下这沾染了问题硝石的玉佩，是在提示铁匠铺爆炸的真相？还是另有所图？这紫色结晶，与子时之约又有什么关联？

臂上玄鸦刺青的位置隐隐传来一丝麻痒，像沉睡的毒蛇被惊扰。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依旧混沌，但这逆五芒星的标记，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提醒着她己被卷入深不可测的旋涡。萧砚那句“刑部大牢里刻满七面墙”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

囚室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缓慢。锁链哗啦作响，牢门被打开。两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狱卒站在门口，眼神像打量待宰的牲畜。

“沈昭？”为首一人声音嘶哑，“提审。”

没有多余的废话，冰冷的铁链瞬间套上她的手腕脚踝，粗糙的金属摩擦着皮肤。她被半拖半拽地带出囚室，穿过幽深曲折的甬道，浓烈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呻吟从两旁石室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甬道尽头是一间开阔的石室，墙壁上挂满了形状狰狞的刑具，火盆里的炭火发出噼啪的爆响，映得墙壁上晃动的影子如同鬼魅。

一个身着深绯官袍、面容刻板的中年男人端坐案后，正是刑部侍郎周正。他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沈昭沾着尘土和蛋黄污迹的脸。

“镇北王嫡女，沈昭。”周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当街行凶，意图谋害肃亲王世子，以妖术惑乱民心，更私授图纸致铁匠铺爆炸伤人…桩桩件件，你可知罪？”他拿起案头一份文书，上面赫然有京兆尹的印鉴和初步供词。

沈昭挺首脊背，尽管锁链沉重，声音却清晰平稳：“大人明鉴。民女并未行凶，当街所为，乃为自保及向世子殿下演示‘压强’之理，非是妖术。铁匠铺爆炸，根源在于所用矿石含有不明杂质，遇高温猛烈反应所致，图纸本身并无问题。”她目光扫过墙上那些沾着暗褐色污迹的刑具，火盆的热浪炙烤着脸颊，“民女愿以理自证清白。”

“自证？”周正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妖女狡辩！来人！先让她尝尝‘规矩’的滋味！”

两个狱卒狞笑着上前，一人抓住沈昭的胳膊，另一人拿起一根浸了水的粗糙皮鞭，鞭梢在空中甩出“啪”的一声脆响，带着风声狠狠抽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着戏谑，突兀地在石室门口响起：

“哟，周侍郎好大的火气。本世子都说了是逗个趣儿，怎么还动上真格的了？”

萧砚斜倚在门框上，一身玄色锦袍，领口处玄鸦暗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几缕发丝垂落额前，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模样。他手里把玩着一把金灿灿的瓜子，仿佛只是路过看热闹。

周正脸色一僵，立刻起身拱手：“世子殿下！您怎么屈尊来此腌臜之地？此女当街行凶，证据确凿…”

“行凶？”萧砚嗤笑一声，踱步进来，金瓜子在他指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周侍郎是说她用碎瓷片给本世子‘挠痒痒’？还是指她甩出根绳子救了差点被本世子‘不小心’丢出去的引线烧着的几个小崽子？”他走到沈昭身边，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和冷冽的松木香，目光轻佻地扫过她苍白的脸和手腕上的铁链，“再说了，本世子都没告她弄脏了我的新袍子，你们刑部急个什么劲儿？”他抬手指了指自己领口尚未完全干涸的蛋黄污迹，一脸嫌弃。

周正额头渗出细汗：“殿下…此女行为诡谲，当街书写妖符，更有铁匠铺爆炸伤人…”

“妖符？”萧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袖中慢悠悠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正是沈昭在青石板上写下的“KNO?”拓印。“你说这个？”他抖开纸张，在周正和狱卒面前晃了晃，“周侍郎博学，可知这是何意啊？”

周正语塞，脸色涨红。

萧砚将拓印纸随手丢进旁边的火盆，火焰猛地蹿高，瞬间将其吞噬。“不过是我萧家工坊里，标记一种西域运来的特殊染料的编号罢了。K是‘库车’（西域地名），N是‘赧’（一种红色），O?么…代表上等品第三号。”他信口胡诌，眼波流转间瞥向沈昭，带着一丝恶劣的调侃，“沈姑娘，你说是不是？你当时是想问我这染料好不好看，对吧？”

沈昭迎上他的目光，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和催促。她压下心头的翻涌，顺着他的话，声音带着刻意的委屈和一丝颤抖：“世子…世子所言极是。民女…民女只是想问问世子那紫色…是否好看，一时心急，才…才写在地上…”她垂下头，肩膀微微耸动，一副受惊过度、语无伦次的模样。

“看看，把人吓的。”萧砚转向周正，语气陡然转冷，“京兆尹那边，本世子自会去说清楚。至于铁匠铺爆炸…工部的人己经去查了，初步认定是那掌柜贪图便宜，买了劣质的天竺铁矿，杂质太多才炸了炉子。跟沈姑娘的图纸有什么关系？”他向前一步，逼近周正，那股纨绔子弟的懒散瞬间褪去，只剩下无形的压迫，“周侍郎，莫非是觉得本世子的话…不如太子殿下递来的条子好使？”

最后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一道惊雷劈在周正头顶。他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东宫那边确实暗示过要“严办”此女，但他万万没想到，萧砚竟敢如此首白地点破，甚至不惜抬出与太子的对立！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高亢的声音穿透了刑部大牢的阴森：

“圣——旨——到——！犯妇沈昭，即刻押送，入宫觐见——！”

一名身着绛紫色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的大太监手持明黄卷轴，在御前侍卫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周正如蒙大赦，慌忙跪倒接旨。萧砚挑了挑眉，脸上又挂起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退开两步。

沈昭的心猛地一沉。皇帝召见！远比刑部审讯凶险百倍！她下意识地看向萧砚。他却只是低头，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然而，就在他抬手掸袖的瞬间，一粒极其微小的、蜡封的丸药，借着衣袖的掩护，精准地滚落到沈昭被锁链束缚的手边。沈昭指尖微动，迅速将其拢入掌心。蜡丸触手微温，带着淡淡的药草清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王女沈昭，速至紫宸殿见驾。钦此——”

大太监宣旨完毕，两名御前侍卫立刻上前，解开了沈昭身上的刑部锁链，换上了更沉重的镣铐。她被推搡着向外走去，经过萧砚身边时，他依旧低着头，仿佛在研究地上的灰尘。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只有她能听到的话语，如同羽毛般拂过耳际：

“御前献‘方’，保命第一。碎瓷塔，子时…过时不候。”

沈昭攥紧了掌心的蜡丸，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献方？保命？他到底在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