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离婚念头与琴弦上的和解

第十二章 离婚念头与琴弦上的和解

储物间的灯泡又坏了，林阳摸黑坐在父亲的旧戏服堆里，闻着樟脑丸混着奶渍的气味。手机屏幕亮起，凌晨三点十七分，计算器上的数字像蚂蚁一样爬满眼球：奶粉钱2800、母亲药费1500、房贷3500，还有晓雯偷偷藏在抽屉里的早教班宣传单，学费栏画着刺眼的红圈。

「阳阳？」晓雯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糖糖又醒了，你要不要来抱抱她？」他缩了缩脚，碰到装着抗抑郁药的铁盒，想起雨彤的蝴蝶刺青，突然觉得自己像被钉在墙上的蝴蝶标本，翅膀再美，也逃不出生活的相框。

「你们睡吧。」林阳盯着墙上的数字，那些用铅笔写的「奶粉」「尿布」「药」，己经连成一片模糊的灰，像父亲京胡上褪了色的漆。指尖划过「离婚」两个字，那是昨天深夜写的，此刻被泪水洇开，成了「离」字旁边的一滩墨渍。

糖糖的哭声突然尖锐起来，混着晓雯的安抚声，像极了化疗室里的监护仪警报。林阳捂住耳朵，摸到口袋里的琴弦——那是从父亲琴上偷拆的备用弦，此刻在掌心缠成死结，像极了他解不开的心结。

「爸爸！」糖糖突然出现在储物间门口，晓雯抱着她，身上穿着那件洗褪色的红毛衣。糖糖手里晃着拨浪鼓，鼓面上的茉莉花瓣早己碎成粉末，却还固执地粘在木纹里。「阳阳，」晓雯叹了口气，「你己经三天没出这个屋子了。」

林阳抬头，看见妻子眼下的青黑，比坐月子时更深了。她的头发里沾着奶渍，像极了母亲围裙上的焦黑斑点。糖糖的小手上缠着一根旧琴弦，像系着一个解不开的蝴蝶结。

「我们离婚吧。」这句话卡在喉咙里三天，终于说了出来。晓雯愣住了，糖糖的拨浪鼓突然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响。父亲的京胡声从阳台传来，调子是《夜深沉》，却比平时慢了半拍，像在为这场对话伴奏。

「为什么？」晓雯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块裂开的声音。林阳看着她腕上的银镯子，那是用母亲的旧饰改的，此刻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你值得更好的，」他盯着糖糖的琴弦，「跟着我，只会吃苦。」

糖糖突然挣扎着要下地，晓雯放下她，小女孩晃着肉乎乎的腿，爬到林阳身边。她的手指触到他掌心的死结，奶声奶气地喊：「解解！」林阳看着女儿睫毛上的奶渍，突然想起她刚出生时的模样，皱巴巴的像团揉皱的宣纸，却让他第一次懂得什么叫「舍不得」。

阳台的门突然推开，父亲举着台灯进来，灯光照亮储物间的一角。老人穿着那件穿了十年的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京胡弓子，马尾弦上还沾着糖糖的口水。「阳阳，」父亲把琴放在他腿上，「这琴码该调调了。」

林阳摸着琴筒，触到一道熟悉的划痕——那是2009年小薇摔门时留下的。父亲在旁边坐下，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像极了高中时他偷练京胡的地下室楼梯。「当年在牛棚里，」父亲掏出松香块，「我用草棍在地上划工尺谱，想着总有一天能再拉琴。」

糖糖突然抓起琴弓，在琴弦上乱划，发出吱呀的响声。晓雯笑了，那笑容像融化的雪水，清冽而温暖。她捡起拨浪鼓，和着糖糖的「节奏」敲起来，咚咚咚，好像是雪夜里的心跳声。

「你看，」父亲指着琴弦，「糖糖这节奏，是《卖水》的快板呢。」林阳看着女儿认真的小脸，突然想起雨彤的蝴蝶刺青，此刻却觉得，眼前的「混乱音符」比任何乐章都更动听。

晓雯递来一杯温水，杯身上印着「XX妇产医院纪念」。林阳喝了一口，水温刚好，像极了她以前递来的红糖姜茶的味道。糖糖晃着琴弓喊「爷爷」，父亲笑得眯起眼，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

「琴断了可以换弦，」林阳终于说出父亲的那句口头禅，手指抚过糖糖的琴弦蝴蝶结，「人断了弦……」「就真的哑了。」晓雯接过话头，把女儿抱到腿上，「但我们不是琴弦，我们是弹弦的人。」

储物间的灯泡突然亮了，暖黄色的光里，林阳看见墙上的数字被划掉，取而代之的是糖糖的涂鸦：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旁边写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父亲的京胡上，糖糖的拨浪鼓用琴弦系在琴筒上，像个歪歪扭扭的装饰。

「阳阳，」父亲突然说，「明天教糖糖认工尺谱吧，「上尺工凡六五乙」，多好听的名字。」林阳看着老人鬓角的白发，想起他典当京胡的背影，突然明白：有些弦断了，是为了让新的手，弹出更响的音。

糖糖在晓雯怀里打起了哈欠，琴弦从她手里滑落，却正好搭在京胡的码子上，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林阳捡起拨浪鼓，在女儿耳边轻轻摇晃，鼓声混着父亲的琴音，在凌晨的储物间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窗外，东方己经泛起鱼肚白。林阳抱着糖糖走出储物间，看见母亲在厨房熬小米油，蒸汽模糊了她的头巾。晓雯把他的教案本放在餐桌上，里面夹着糖糖的胎发和一张字条：「你永远是我的最佳琴谱。」

父亲的京胡声从阳台传来，这次奏的是《智取威虎山》，调子清亮得像春天的溪水。糖糖突然指着琴筒上的蝴蝶涂鸦，奶声奶气地喊：「蝶蝶！」全家人都笑了，林阳看着怀里的女儿，突然觉得，那些曾以为跨不过去的坎，不过是琴弦上的一个颤音，抖一抖，就过去了。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私立学校发来的消息：「林老师，您申请的京剧兴趣班通过审批了。」林阳看着消息，摸了摸教案本里的蝴蝶书签，书签上的「加油」二字，不知何时被晓雯改成了「加油，爸爸」。

阳光穿过纱窗，落在京胡的琴弦上，像撒了把碎钻。糖糖的拨浪鼓和着琴音，在晨光中敲出细碎的节奏，那是属于这个家庭的，永不走调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