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尿布与教案的双重人生

第十三章 尿布与教案的双重人生

2013年深秋的凌晨五点，月光斜切窗台，林阳在厨房给糖糖热奶瓶。微波炉嗡鸣混着阳台传来的京胡声，《海岛冰轮初转腾》的调子漏进蒸汽里，给温热的牛奶添了丝苍凉韵味。

“阳阳，我来弄。”母亲趿拉着拖鞋进来，姜黄色头巾遮不住鬓角白发。她手仍发颤，捏着奶瓶时，林阳想起她弯腰清洗造口袋的模样，肥皂泡在指缝间绽开，比眼前的蒸汽更虚幻。

“妈，您歇着，昨天洗了五套衣服，腰该疼了。”教案本摊在餐桌，最新的《贵妃醉酒》设计旁沾着奶渍，像极了储物间墙上女儿画的蝴蝶。

父亲的京胡突然走音，里屋传来糖糖的咿呀声。推开门，晓雯己在床边给女儿换尿布，晨光在她发间织出银线——那是产后脱发的痕迹。“爸爸！”糖糖挥舞肉手，尿布上的卡通图案咧嘴笑，像极了父亲京胡上的彩绘脸谱。

“慢点换，今天有市级公开课。”晓雯抬头，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教案昨晚校对过，《锁麟囊》资料拷好了。”

客厅传来瓷器碎裂声。林阳冲出去，见母亲蹲在地上收拾碎掉的保温杯，中药汤渗进教案本，蓝黑色字迹晕成墨团。“瞧瞧，又添乱了。”母亲搓手，指甲缝沾着胡萝卜汁。

“没事，正好讲‘墨韵在意外中的美感’。”父亲递来吹风机：“当年在牛棚，用灶膛余热烘干过戏本。”

糖糖晃着拨浪鼓爬过来，鼓面沾着中药渣。林阳抱起女儿，她攥着父亲的琴弦，含糊喊着“卖水”——这是父亲教了半个月的成果。

“等糖糖长大，爷爷教你唱《卖水》。”父亲摸她的头，琴筒上的“糖”字刻痕积着灰。林阳忽然想起雪夜酒店里的争执，丈母娘的金镯子与父亲的断弦弓子，此刻远得像场梦。

上午公开课，林阳站在讲台上，身后屏幕播放父亲年轻时演李玉和的录像，红灯在镜头前晃出暖光。“这根弦断过三次，重系后音色更醇厚。”他举起京胡，台下学生惊叹，后排的王浩妈妈穿着香奈儿套装，冲他竖起大拇指。琴筒上的梅花刻痕映着投影光，那是用他高中课桌木板做的。

放学后，林阳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糖糖的拨浪鼓滚到键盘上敲出乱码。手机弹出晓雯的消息：“妈又偷偷喂辅食了，造口袋有点渗液。”

他摸出抽屉里的护理手册，扉页是母亲和糖糖的合照，老人戴着粉色头巾，怀里的婴儿抓着京胡弓子。消毒水味混着恐惧的记忆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女儿的奶香味。

暮色中推开家门，父亲正教糖糖认工尺谱，琴弓指着纸张，糖糖却用蜡笔在工尺谱上画蝴蝶。母亲坐在旁边打拍子，围巾下的造口袋系着晓雯换的粉色丝带。

“爸爸！”糖糖扑进他怀里，头发里混着奶香味与松香。父亲的京胡奏起《夜深沉》，晓雯在厨房熬小米油，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

“阳阳，尝尝胡萝卜糕。”母亲递来一块糕点，上面用牙签刻着梅花。咬下时，甜味混着中药味，林阳想起母亲化疗后虚弱的手，曾用奖状改围裙。

深夜整理教案，客厅传来父亲教糖糖念戏词：“苏三离了洪洞县——”“洪洞县！”女儿奶声回应，混着母亲的咳嗽，却格外完整。抽屉里的京剧奖状上，父亲抱着京胡，眼神清亮如春日溪水。

晓雯端来热牛奶，杯身“最佳爸爸”字样磨得发亮。“累吗？”她摸他的白发。林阳握住她掌心的茧子：“不累。你听，爸的琴音、糖糖的笑声，都是好日子。”

琴音飘来《红灯记》选段，苍凉调子混着夜风。林阳在新教案扉页画下糖糖轮廓，旁边注上工尺谱。晓雯靠在他肩上，女儿的拨浪鼓滚到脚边，发出“哗啦啦”的响，像极了京胡泛音，在深秋夜里奏出团圆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