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铁窗后的蝴蝶标本

第三十三章 铁窗后的蝴蝶标本

探视室的灯光冷得像根绷首的琴弦，晓雯攥着探视证的手在发抖。玻璃隔板后，小舅子穿着橙色马甲，头发剃得很短，露出耳后那颗和晓雯一模一样的痣。

“姐，”他的声音隔着话筒传来，像被闷在琴筒里的音符，“别告诉爸爸。”晓雯点头，喉结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林阳看见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起昨夜她在琴房偷偷给小舅子叠的纸蝴蝶——那些纸蝴蝶的翅膀上，都用铅笔写着“早日回家”。

“到底怎么回事？”林阳接过话筒，尽量让声音平稳，“你不是在跟着爷爷（林阳父亲）学修琴吗？”小舅子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腹上有新的茧子：“修琴铺的师傅说赚钱慢，让我帮忙打电话……我真不知道是诈骗。”他突然抬头，眼里有光在跳，“姐夫，我给糖糖买的琴弦是用爷爷教我修琴赚的第一笔钱买的！”

晓雯的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她猛地举起手腕，展示缠着的琴弦：“糖糖说，这是小舅舅给她的蝴蝶翅膀。”小舅子笑了，笑容里带着少年的倔强：“等我出去，要和林老爷子合奏《夜深沉》，他答应教我拉花过门。”

探视时间结束时，晓雯突然举起手机，播放糖糖练琴的视频。小女孩的《卡农》虽不熟练，却充满阳光，琴弓上的蝴蝶胸针随着动作轻颤——那是用晓雯的旧银镯改的，糖糖跟我说，你告诉她说“蝴蝶胸针跟小提琴绝配”。小舅子把脸贴在玻璃上，像在触摸屏幕里的外甥女，林阳看见他肩膀在发抖，却咬着牙没哭。

回到家，孩子姥爷正坐在阳台拉京胡，调子不成章法，却固执地重复着《卖水》片段。那把京胡是姥爷年轻时用整块檀木刻的，琴筒上“寿”字刻痕还是林阳父亲（爷爷）当年亲手描的——两位老人因京剧结缘，爷爷教姥爷拉琴，姥爷教爷爷木工，一来二去成了亲家。

“小川怎么还不打电话？”姥爷头也不回地问，琴弦在夕阳下泛着暖光，“他上次说跟你爸学了新指法，想和我合奏《甘露寺》。”晓雯快步走进厨房，橱柜门关上的声音比平时响了些——她怕老爷子听见自己的抽泣，更怕老人发现她口袋里的派出所通知短信。

糖糖拽着林阳的衣角，指向姥爷的琴弓：“爸爸，姥爷的弓子毛断了。”林阳这才注意到，马尾毛不知何时断了几根，在夕阳下晃着断口——那把琴弓跟了姥爷三十年，小舅子小时候总趴在姥爷腿上看他拉琴，还偷偷用蜡笔在弓杆上画过蝴蝶。

“我们帮姥爷修修吧，”他摸出工具箱，“就用小川寄来的琴弦。”糖糖眼睛一亮，转身去翻储物箱：“我记得小舅舅说过，修弓毛要先用蜂蜡擦一遍！”

深夜，琴房里亮着台灯。糖糖举着放大镜，帮林阳挑出琴弓里的断毛，晓雯靠在门口，看着他们头顶的光，突然开口：“律师说，小川的案子有转机，他属于被误导参与，情节较轻。”林阳抬头，看见她手里攥着小舅子的琴弦纸包，蝴蝶纹样在灯光下泛着暖光——那纸包上的蝴蝶图案，是小舅子照着姥爷琴筒上的雕刻画的。

“爸的检查结果……”晓雯的声音突然哽咽，“是良性的，医生说可以手术。”林阳猛地起身，撞得琴凳发出声响。糖糖被吓了一跳，却在明白意思后跳起来：“那小舅舅出来就能和姥爷合奏了！”

老丈人的咳嗽声从门口传来，三人同时转身。老人手里攥着刚修好的琴弓，马尾毛上缠着银色的琴弦——那是小舅子寄来的礼物，琴弦尾部还系着个迷你蝴蝶结，是糖糖去年生日时送他的贴纸。“我就说阳阳会修，”他笑着晃了晃琴弓，“当年你爸（林阳父亲）教我修琴时，也是这么仔细。”

晓雯快步上前，搀住老人颤抖的胳膊。林阳看见老丈人裤脚沾着泥土，突然想起下午路过花园时，看见老人蹲在蝴蝶兰前发呆，手里攥着小舅子寄来的降压药瓶——瓶身上贴着小舅子的字迹：“爸，按时吃药，等我回来给您的琴弓换金马尾。”

“爸，等小川回来，”晓雯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让他给您的琴弓刻个蝴蝶图案好不好？他小时候总说，您琴筒上的‘寿’字太孤单，要刻只蝴蝶陪着。”姥爷点头，指腹着琴弦：“这孩子，从小就爱跟我捣鼓琴。有次他把橡皮筋绑在筷子上当琴弦，说要给我做‘儿童版京胡’。”

糖糖突然举起纸蝴蝶，放在姥爷的琴筒上：“姥爷，蝴蝶会帮小舅舅飞出来的！”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对，蝴蝶最懂怎么穿过暴风雨。就像当年我和你爷爷（林阳父亲）在厂里偷偷组京剧社，被领导批评，最后不也成了？”

林阳摸出手机，给父亲发消息：“爸，小川的事，您知道吗？”很快收到回复：“早知道了，修琴铺的老张头告诉我的。阳阳，告诉小川，他寄来的琴弦我用上了，音质清亮，等他出来，我亲自教他拉《战太平》。”

窗外，初夏的夜风卷起琴房的窗帘，糖糖的纸蝴蝶飞起来，停在姥爷的琴弓上。远处的京剧茶园传来《凤还巢》的唱段，调子轻快得像要冲破夜色。林阳握住晓雯的手，触到她手腕的琴弦，突然明白：亲情的琴弦或许会暂时断落，但只要心怀希望，每根琴弦都能在岁月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振动频率——就像姥爷的京胡与爷爷的琴弓，终将在某个晴朗的日子，合奏出最温暖的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