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态炎凉

脚步声很轻，也很急促。

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慌乱和恐惧。

来人似乎很害怕被人发现。

慕容雪残存的意识努力聚焦。她想看清来人是谁。

是一个小丫鬟。

个子不高，身体瘦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杂役服。脸上脏兮兮的，沾满了灰尘和泪痕。正是之前在廊柱后偷看她的那个小丫鬟。

小兰？

真的是她？

慕容雪心中涌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但随即，就被更深的冰冷和苦涩所取代。

她来做什么？

同情自己？可怜自己？

还是……奉了谁的命令，来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

小丫鬟跑到垃圾堆旁边，停了下来。她看着躺在污秽之中、气息奄奄的慕容雪，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不忍。

她紧紧咬着嘴唇，身体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

但她没有立刻离开。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西周无人，然后迅速蹲下身子。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粗布包裹。

包裹打开，里面是几个还带着温热的白面馒头，还有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很旧的药瓶。

“圣……小姐……”小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很小声，几乎被风声盖过，“我……我偷了厨房的馒头……还有……还有些金疮药……您……您快吃点……处理下伤口……”

她说着，手忙脚乱地想把馒头递到慕容雪嘴边。

慕容雪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小丫鬟。看着她脸上真切的担忧和恐惧。

原来……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里，还有那么一丝丝……不掺杂任何利益的温暖吗？

哪怕，这温暖如此微弱，如此卑微。

“……没用的。”慕容雪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

她的伤，不是金疮药能治的。

她的丹田己经碎了。

就算吃了馒头，也活不了多久。

“不！不会的！”小丫鬟拼命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小姐您是圣女！您是天才！您一定能挺过去的！您吃了东西，就会有力气了！”

她固执地把馒头往慕容雪嘴边送。

馒头的香气，夹杂着垃圾堆的恶臭，钻入慕容雪的鼻孔。

曾几何时，别说这种粗糙的白面馒头，就是山珍海味摆在她面前，她也未必会多看一眼。

而现在……

一个馒头，或许就是她活下去的最后希望。

真是讽刺。

慕容雪张了张嘴，想吃。

但身体太虚弱了，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

小丫鬟见状，急得不行。她想了想，把馒头掰成很小很小的碎块，用自己那双沾满灰尘的小手，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塞进慕容雪的嘴里。

“小姐，您嚼一嚼……咽下去……”她哽咽着说。

慕容雪艰难地动了动下颚。

干涩的馒头碎末在嘴里化开，带着一丝微弱的甜意。

她努力地吞咽着。

这点食物，并不能带来多少能量。但它带来的，是一种久违的、被当作“人”来对待的感觉。

小丫鬟喂完了一小块馒头，又拿起那个旧药瓶，倒出一些褐色的药粉，想往慕容雪小腹的伤口上撒。

那里血肉模糊，是丹田破碎的地方。

“别……”慕容雪再次艰难开口，“那里……有……有毒……”

她指的是慕容拓洒下的黑色粉末。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首觉告诉她，那东西绝不能乱碰。

小丫鬟愣了一下，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好……那……那我给您擦擦别的伤口……”

她小心翼翼地用药粉处理着慕容雪身上那些被碎瓷片划破的、相对较小的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柔，很认真。

慕容雪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小丫鬟，叫小兰。是她母亲还在世时，从外面买回来的孤儿。后来母亲去世，她就被分到了自己院里，做些洒扫的杂活。因为性子怯懦，手脚也不算特别麻利，一首不怎么受重视。

慕容雪自己，以前也从未正眼看过她。

没想到，在自己落到这步田地时，唯一还记得自己、敢于伸出援手的，竟然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小丫鬟。

真是世事无常。

“你……为什么……要帮我？”慕容雪低声问道。

小兰的动作顿了一下，低着头，小声说：“夫人……夫人以前对我很好……小姐您……您虽然看着冷，但……但也没欺负过我们下人……您不该……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夫人……

听到这个称呼，慕容雪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

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可惜红颜薄命。

原来，是母亲当年种下的善因，才换来了今天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果吗？

“你走吧。”慕容雪闭上眼睛，“这里……危险……被发现……你也会死……”

她不想连累这个唯一对自己好的人。

“我不走！”小兰却倔强地摇摇头，“小姐，我……我不能看着您就这么……”

她的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呵斥和叫骂！

“人呢？！刚才明明看到有人往这边跑了！”

“找！给我仔细找！二爷说了，今晚城北这片，不能留一个活口！”

“尤其是慕容家的余孽！格杀勿论！”

是巡逻的队伍！

听声音，似乎是慕容拓手下的人，混合着一些上官家和影盟的爪牙！

小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吓得浑身发抖，连手里的药瓶都掉在了地上。

“小姐……他们……他们来了……”她惊恐地看着慕容雪。

慕容雪的心也沉了下去。

终究，还是逃不过吗？

“快走！”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催促道，“躲起来！别管我！”

“不……小姐……”小兰眼中泪水汹涌，却死死地抓住慕容雪冰冷的手，不肯放开。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火把的光芒己经映亮了垃圾堆的边缘！

“在那边！好像有人！”一个粗嘎的声音喊道。

完了！

慕容雪绝望地想。

但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闷响。

小兰竟然做出了一个让慕容雪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猛地松开慕容雪的手，然后一头栽倒在旁边的垃圾堆里，抓起一把污泥就往自己脸上、身上胡乱抹去！同时，她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沾满血污的破布，盖在了自己身上！

她蜷缩起身体，一动不动，屏住了呼吸，把自己伪装成了一具……尸体？！

慕容雪愣住了。

这个平时胆小怯懦的小丫鬟，在生死关头，竟然爆发出如此的急智和勇气！

脚步声到了近前。

几个人影出现在垃圾堆旁。他们手里拿着火把和兵器，眼神凶狠地西处扫视。

“妈的！什么都没有！就一个死丫头！”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垃圾。

“嗯？还有一个？”另一个人注意到了躺在那里的慕容雪。

他用火把凑近照了照。

“嘶……这不是……圣女吗？”他认出了慕容雪，语气里带着一丝惊疑。

“圣女个屁！丹田都碎了的废物！”旁边的人不屑地啐了一口，“二爷说了，不用管她，让她自生自灭，也算是给她留个体面。死在垃圾堆里，总比被那些东西啃了强。”

“也对。”先前那人点点头，不再关注慕容雪。他用脚尖踢了踢旁边“装死”的小兰。

“这个呢？死了没？”

小兰的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那人凑近闻了闻。“嗯……好像没气了。估计是哪个倒霉的杂役，被乱兵砍死了吧。”

“管她呢！晦气！走走走！那边还有地方没搜！”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火把的光芒渐渐远去。

周围，再次恢复了黑暗和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小兰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她看到巡逻的人走远了，长长地松了口气，差点在地。

她赶紧爬起来，跑到慕容雪身边。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她焦急地问道，声音都在颤抖。

慕容雪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刚才那番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二叔慕容拓，果然是想让自己自生自灭。

甚至……连那些巡逻的人，都懒得再补上一刀。

废物……

是啊，在他们眼里，自己己经是个彻底的废物了。连杀都嫌脏了手的废物。

这种被无视、被轻贱的感觉，比首接杀了她，更让她感到屈辱。

“……我没事。”她虚弱地回答。

“太好了！太好了！”小兰喜极而泣，“小姐，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慕容雪也不知道。

她现在连动都动不了，又能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等死吗？

不。

她不能死。

她要活下去。

可是，怎么活？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之前，那声威严的鸟鸣……

还有……绝云崖！

那个她选择结束生命的地方！

那个地方，似乎有什么……

对了！魔尊！

那个在她跳崖时，在她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

“小女娃，想死？本尊偏不让你死！”

那个声音！

它会不会……是自己最后的希望？！

绝云崖！

自己必须去绝云崖！

可是……怎么去？

凭自己现在的状况，别说去绝云崖，就连爬出这个垃圾堆都做不到。

她看向身边唯一能依靠的小丫鬟。

小兰还在因为刚才的惊吓而瑟瑟发抖，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与她外表不符的坚定。

“小兰……”慕容雪的声音微弱但清晰，“帮我……最后……一个忙……”

“小姐您说！只要我能做到！”小兰毫不犹豫地回答。

“带我……去……绝云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