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赤焰盗的獠牙

矿道里的血腥味散了大半，陆沧溟踩着焦黑的木梁走进流民城。

被烧毁的草棚还在冒烟，几个老妇蹲在废墟里翻找锅碗，灰烬里滚出半块烤糊的面饼，小娃娃扑过去捡，指尖被烫得通红也不肯松手。

张铁山跟在他身后，粗布短衫浸着血，声音哑得像砂纸：“昨儿刚搭好的粮库，赤焰盗泼了火油，半车粟米全成了灰。赵婶家的小子为抢半袋麦种，被马踩断了腿……”

陆沧溟脚步顿住。

转角处，赵婶正用破布裹着儿子的伤腿，男孩疼得首抽气，却咬着牙不哭。

他蹲下身，玄铁刀鞘轻轻碰了碰男孩的额头：“疼就喊，憋着容易坏了心肺。”男孩愣住，哇地哭出声。

赵婶抬头，眼眶红得像浸了血：“陆首领，咱们是不是……守不住？”

“守不住？”陆沧溟伸手把男孩抱起来，少年人温热的眼泪渗进他衣襟，“我陆沧溟背棺走了七年，见过山崩地裂，见过活人啃活人。这世道要吃人，咱们偏要把牙掰了。”他转身看向张铁山，“把医馆腾出来，赵婶母子去住。伤号名单拿来，我去地窖翻药——谢昭雪的药箱里该还有半瓶金疮散。”

“老大！”

清越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陆沧溟回头，见苏文博踩着断砖过来，青衫下摆沾着泥，手里攥着半卷羊皮地图。

这青年是三天前从东边逃来的流民，据说是前朝上书房的书吏，算盘珠子拨得比刀快，昨晚替伤号分药，硬是用半袋盐跟猎户换了五根止血的熊胆。

“围点打援。”苏文博摊开地图，指尖点在流民城西北方的密林，“赤焰盗骑术精，咱们步战吃亏。但这林子地势陡，马跑不快。若让铁山带队佯装突围，引他们进林子，咱们伏弓箭手在树上——”他抬眼，目光亮得像淬过的剑，“火无双急着立威，必然追。等他进了林子，绊马索、地刺、火油，三招就能拆了他的马队。”

陆沧溟盯着地图上的红圈。

那是他昨天夜里用炭笔标下的陷阱点，和苏文博指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你这书呆子，倒比我会排兵。”

“我会的，不过是看文书里的兵法。”苏文博把地图折好，“但陆首领你——”他扫过陆沧溟腰间的玄金棺，棺身还沾着昨夜的血，“你会的，是让这些流民信你。”

赤焰盗的营地在三十里外的红土坡。

火无双踹翻案几上的酒坛，陶片扎进亲兵的手背，那人咬着牙不敢动。

“废物！二十个人换半车粮？老子养你们是吃干饭的？”他扯下染血的衣襟，肋下的伤口还在渗血，是陆沧溟那口玄金棺撞的，“那口棺材邪性得很，沾了血就跟活物似的……”

“大当家。”暗卫从梁上翻下来，手里攥着块烧焦的信笺，“青云观的飞鸽传书。”

火无双抢过信笺，上面只七个字：“流民城，务必根除。”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个月前在青竹镇，他替青云观劫了朝廷的赈灾粮，观主赏了他三车火药；上个月血洗牛家村，观主又送了他十车精铁。

可这“务必根除”西个字，比刀还沉——他太清楚青云观的规矩，办不成事的人，要么被做成灯油，要么被喂观里的血尸。

“点齐所有人马！”火无双抽出腰间的九环刀，刀身映出他扭曲的脸，“明日辰时，踏平流民城！谁杀了陆沧溟，老子赏他百两黄金！”

流民城的夜来得早。

陆沧溟蹲在西北林子里，摸了摸埋在松针下的绊马索。

这是用藤条混着铁丝拧的，三指粗，马踩上去非折腿不可。

张铁山带着二十个精壮汉子藏在左侧灌木丛里，每人怀里揣着三枚火油弹，腰上别着淬毒的短刀。

苏文博则带着三十个弓箭手爬了树，树枝间搭着草棚，远远看过去，跟结在枝头的大蘑菇似的。

“老大，铁山哥说他手痒。”蹲在他身边的小顺子搓了搓手，这孩子才十五岁，上个月被赤焰盗砍断了两根手指，此刻眼里烧着狠劲，“他说要砍了火无双的脑袋，挂在城门楼子上。”

陆沧溟没说话。

他望着林外的空地，月光把荒草照得发白。

子时三刻，马蹄声像闷雷似的滚过来。

“来了。”

火无双的马队足有三百人。

当先的大红旗子被夜风吹得猎猎响，九环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张铁山从灌木丛里窜出来，故意喊得声嘶力竭：“救命！陆沧溟跑了！”他怀里的火油弹“当啷”掉在地上，装得像极了惊慌失措。

“追！”火无双勒住马，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抓活的！”

马队潮水般涌进林子。

第一匹战马刚踏进松针区，前蹄突然一沉——绊马索绷紧，马嘶鸣着栽倒，后面的马收不住脚，撞成一团。

与此同时，树上的弓箭手松开弦，羽箭像暴雨似的往下落，中了箭的盗匪摔下马，立刻被后面的马蹄踩成血泥。

“有埋伏！撤——”

火无双的吼声被火油弹的爆炸声淹没。

张铁山的小队从左侧杀出，火油弹砸在马群里，腾起的火舌舔着马鬃，惊马发了疯似的乱撞，盗匪们被撞得东倒西歪。

陆沧溟握着玄金棺站在路中央，棺盖“咔”地裂开一道缝，里面涌出的阴气裹着血腥味，像张无形的网。

“陆沧溟！”火无双挥刀劈来，九环刀带起的风刮得人面皮生疼，“老子今天——”

话音未落，玄金棺突然震动。

陆沧溟记得昨夜吞噬的二十具赤焰盗尸体，此刻那些亡魂的力量正顺着棺身往他经脉里钻。

他侧身躲过刀锋，反手一掌拍在火无双胸口。

这一掌裹着棺中阴气，火无双像被巨锤砸中，踉跄着后退，嘴角溢出黑血。

“你……你这棺材到底是什么邪物？”

“不是邪物。”陆沧溟抽出腰间的玄铁刀，刀身映着他冷得刺骨的眼，“是送你们下地狱的路引。”

最后一击来得很快。

玄铁刀挑开火无双的九环刀，玄金棺的棺盖“轰”地砸在他后颈。

火无双倒在血泊里，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盯着陆沧溟腰间的青铜断牌：“你以为……杀了我就完了？青云观……观主他……”

话音戛然而止。

陆沧溟蹲下身，从他怀里摸出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朵云纹——正是青云观的标志。

后半夜的流民城飘起了小雨。

苏文博借着油灯看令牌，指尖着云纹：“青云观在南边名声极臭，三年前朝廷要查他们私炼火药，结果牵头的御史全家暴毙。听说观主会养尸，能让死人替他办事……”他突然抬头，“陆首领，这令牌的纹路，和你腰间的断牌好像有几分像？”

陆沧溟摸了摸腰间的青铜断牌。

那是他师父临死前塞给他的，说是能解开他身世之谜。

此刻雨丝打在牌面上，原本模糊的纹路竟泛起微光，和青云观令牌上的云纹，竟能拼成半轮残月。

“不管他们是谁。”陆沧溟把令牌收进怀里，“敢动我的人，就得拿命赔。”

雨越下越大。

流民们举着火把清理战场，受伤的盗匪被捆成粽子，堆在城门下。

张铁山拎着火无双的脑袋过来，血滴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红梅：“老大，这脑袋挂城门楼子？”

“挂。”陆沧溟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让所有过路的人都看看——流民城，不是谁都能踩的。”

赤焰盗覆灭的消息很快传遍西方，流民城也因此名声大噪。然而……

林外的官道上，一匹黑马冒雨狂奔。

马背上的灰衣人摸了摸怀里的密报，嘴角勾起阴恻恻的笑。

他抬头望向流民城的方向，那里的火光穿透雨幕，像极了七年前，某座被血洗的山庄里，燃烧的牌匾。

“陆沧溟。”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的云纹，“你以为杀了火无双就赢了？”

雨幕深处，传来几声低沉的嘶吼，像是野兽，又像是……活过来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