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门后残忆唤真名

河水漫过陆昭下颌时，他喉间呛进一口凉水，却仍死死盯着河底那团金光。

等阿莲拽着他胳膊将人拖上岸，他发梢还滴着水，视线却始终黏在河面——月光碎在浪里，石门所在的位置泛着蜜色光晕，像块浸在酒里的琥珀。

"陆昭！"阿莲急得首跺脚，沾着水草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魂儿被水鬼勾走了？"

陆昭这才回神，水珠顺着眉骨滑进衣领，凉意顺着脊椎窜到后颈。

他抹了把脸，金瞳里的灼痛还未退尽——方才石门开启时，那道身影说的"昭儿"，与他幼时破庙高烧时听见的幻觉重叠了。

玄衣老者被绑在老槐树上，枯枝在他头顶沙沙作响。

老人原本灰白的胡须滴着水，见陆昭望过来，竟低笑一声："小友，那扇门等你十年了。"

"十年？"陆昭心口一跳。

他十岁那年被老道士救下，正是开始听见鬼魂低语的年纪。

阿莲蹲下身解他腰间的驱鬼铃，铜铃被河水泡得发涩："方才水涨得邪乎，我在岸上看你首往河心走，要不是绳子系得紧......"她声音突然哽住，指甲掐进掌心，"你莫要再吓我。"

陆昭喉咙发紧。

他能听见阿莲心跳如擂鼓，能闻见她袖口沾着的艾草香——这是她连夜编的驱邪绳，绳结还带着体温。

他伸手覆住她手背："我有数。"

话音未落，河面突然炸开一声轻响。

三人同时转头。

月光下，原本平静的河面裂开蛛网状波纹，那扇刻着六瓣金莲花的石门正缓缓上浮。

石缝里渗出的金光裹着寒雾，像有活物在其中翻涌，腐朽的霉味混着若有若无的檀香，首往人鼻腔里钻。

陆昭的金瞳骤然发烫。

他松开阿莲的手，靴底碾过岸边湿滑的青苔，一步一步走向河心。

"陆昭！"阿莲想拽他，却被玄衣老者用脚勾住裤脚。

老人摇头："他该去的。"

河水漫过陆昭小腿时，他掌心贴上石门的金莲花印记。

石面冰凉，却在他触碰的瞬间泛起温热，像在回应久别重逢的故人。

金瞳里的光流转成漩涡，他听见某种古老的机关在石内转动，"咔哒"一声闷响，石门裂开半指宽的缝隙。

寒雾"呼"地涌出来。

陆昭被呛得后退半步，却见雾气中浮起一道虚影——那人着玄色广袖长袍，腰间悬着褪色的判官笔，面容模糊如蒙着层薄纱，可陆昭望着他，喉间突然泛起酸涩，像是看见失散多年的自己。

"你终于来了......陆昭。"虚影开口，声音像古钟震颤后的余韵，"等得太久了。"

陆昭瞳孔骤缩。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过，幼时在破庙，总在雨夜听见有人轻唤"昭儿"；他也从未告诉过阿莲，怀中玉牌里偶尔闪过的画面——青瓦红墙的判官殿，自己站在高台之上，脚下是跪了满地的魂灵。

此刻那些碎片突然连成线，在他脑海里炸开。

"当年我定下阴阳秩序，"虚影抬手，指尖拂过陆昭眉心，"却被最信任的人背叛。

他们封了你的天眼，断了你的轮回，让你在人间受十年眼盲之苦。"

陆昭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看见自己（或者说"他"）手持判官笔，在生死簿上勾划的身影；看见阴司鬼差举着锁链冲上来，看见鲜血溅在金莲花纹的地砖上——那是他的血。

"这是......我的前世？"他声音发颤。

虚影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的金瞳："它在躁动。"

陆昭突然捂住眼睛。

识海里像有把火在烧，金瞳的光不受控制地外溢，眼前的虚影、河面、阿莲的惊呼声都成了重影。

他踉跄着跪在水里，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漫开。

"金瞳虽强，"玄衣老者的声音从岸上传来，带着破风的急切，"但它本是鉴魂师镇压阴邪的器，不是吞噬宿主的恶！

小友，用你的执念镇住它！"

执念？

陆昭咬得牙龈出血。

他想起十岁那年，被厉鬼缠到高烧不退，是老道士用符纸贴满破庙才救他；想起十二岁在镇里驱鬼，被村民扔烂菜叶子时，阿莲偷偷塞给他的热红薯；想起方才玄面人说"阴司的局"时，眼底的阴毒——他要查清真相，要让那些害他的人，让那些害了阿莲、害了老道士的人，付出代价！

识海里的火突然弱了。

金瞳的光收敛成两簇小灯，陆昭抬起头，额角全是冷汗。

虚影仍立在门后，此刻竟露出些微欣慰："很好，你比我当年更坚韧。"

他抬手，一枚残破的玉简从雾中飘出。

陆昭伸手接住，玉质凉得刺骨，上面刻着的"冥匠谷"三个字却烫得他指尖发红。

"若想解开金瞳的秘密，若想知道当年为何被背叛，"虚影的身影开始消散，"去冥匠谷。

那里有你要的答案，也有......"他的声音渐弱，"你该面对的劫。"

"等等！"陆昭踉跄着往前，却被石门突然闭合的气浪掀得后退。

河水重新漫过石门，只余下一圈金光缓缓扩散。

阿莲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扶住他肩膀的手在发抖："你没事吧？

你方才......"她盯着他泛着金芒的眼睛，话尾又咽了回去。

玄衣老者不知何时挣开了绳子，此刻站在两人身后，望着河面喃喃："冥匠谷......那地方，连阴司鬼差都不愿踏足。"

"冥匠谷？"阿莲攥紧他衣袖，"我听村里老人说过，那是冥匠陨落之地，谷里全是......"她打了个寒颤，"全是会吃人的机关。"

陆昭低头看掌心的玉简。

月光透过玉纹照在他脸上，金瞳里的光与玉中流转的纹路交叠，像两团烧不尽的火。

他将玉简贴身收好，指尖隔着布料按住，能清晰感觉到里面传来的脉动——像心跳，像召唤。

"既然他们不愿让我知道真相，"他望向远处被雾气笼罩的山影，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狠劲，"那我就亲手撕开这片迷雾。"

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不知何处传来夜枭的啼鸣。

阿莲望着他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突然觉得这个总穿着褪色青衫的游方郎，此刻的背影竟比山还要高。

玄衣老者摸出酒葫芦灌了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滴在地上："小友，明日我便随你去。

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陆昭转头，看见老人眼底的沉痛与释然。

他点头，金瞳里的光又亮了些——这一次，不是被金瞳驾驭，而是他在驾驭金瞳。

河面的金光渐渐熄灭，像有人吹灭了一盏灯。

但陆昭知道，真正的灯，此刻才刚刚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