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冥匠谷前疑雾深

山道的露水打湿了青衫下摆时，陆昭己经走了三里地。

他腰间的布囊里，玉简仍在规律地跳动，像揣着颗活物。

阿莲走在左侧，手里攥着根削尖的枣木枝——这是她天没亮时特意去村头老槐树下砍的，说是能驱邪；玄衣老者落在最后，酒葫芦的木塞没塞紧，一路都飘着浓烈的烧刀子味。

"小友，慢些。"老者突然开口，酒气裹着山风撞过来，"冥匠谷的路，急不得。"

陆昭脚步微顿。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往日快了三分——不是因为累，是金瞳在识海里发烫。

自从昨夜接过那枚玉简，金瞳便不再像从前那样偶尔失控，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每靠近山谷一分，眼底的金芒便凝实一分。

他伸手按住布囊，触感透过粗布传来，是种带着温度的震颤，像在说"近了，近了"。

阿莲偷偷瞥他侧脸。

月光下他的眼睫投着阴影，可那双眼明明闭着，却让人错觉有光从睫毛缝里漏出来。

她想起昨夜他站在河边的模样，影子被拉得老长，竟比后山的千年古松还挺拔。"昭哥哥。"她轻声唤，手里的枣木枝蹭过他衣袖，"要是......要是里面有吃人的机关，你可得拽着我。"

"放心。"陆昭转头，盲眼的轮廓在晨雾里柔和了些，"我若有事，你和前辈先走。"

"放屁！"玄衣老者突然把酒葫芦往地上一磕，震得碎石乱跳，"老子活了一百二十岁，还没怕过什么机关。

当年在终南山看那些术师刻镇鬼碑，那刀工......"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下去，"比冥匠差远了。"

山风卷着松针香扑来。陆昭停住脚步。

金瞳在识海深处猛地一灼。

"怎么了？"阿莲察觉他气息变化，立刻贴紧他胳膊。

她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紧绷，像弓弦拉到了满。

"有东西在看我们。"陆昭闭着眼，金芒从眼皮底下透出来，将晨雾染成淡金色，"不是鬼，是......残念。"

玄衣老者的酒葫芦"当啷"掉在地上。

他踉跄两步，伸手抓住陆昭肩膀，指甲几乎掐进布料："你说什么？"

"是冥匠的残念。"陆昭的声音像浸在冰里，"他在试我们。"

阿莲打了个寒颤。

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西周的空气突然冷了十度，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像是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攥住。

她下意识攥紧枣木枝，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这是她第一次在陆昭身边感到害怕。

以前就算撞见红衣厉鬼，他也总是慢悠悠摸出铜钱剑，说"别怕，我看得见"。

可现在，他的盲眼亮得像两盏金灯，反而让她心跳得更厉害。

"往前走。"陆昭突然抬脚。

阿莲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却听见他在耳边低笑，"别怕，我现在......看得更清楚了。"

迷雾在三人面前翻涌。等再睁眼时，阿莲发现他们站在了断崖边。

风从谷底灌上来，刮得她裙摆猎猎作响。

对面的山崖上，立着个穿黑袍的老者。

他手里握着把刻刀，刀身泛着幽蓝的光，正一下下凿着面前的石像——那石像没有脸，身体轮廓却和陆昭有七分相似。

"你敢来见我？"老者的声音首接炸在陆昭识海里，震得他太阳穴突突跳，"三百年了，终于有人敢踏足冥匠谷的山门。"

陆昭没动。

他能感觉到金瞳在疯狂转动，像两台精密的齿轮，正在解析这团残念的构成。"你是谁？"他问，声音稳得像山岩。

"我是谁？"老者停下刻刀，石像的胸膛处裂开道细缝，"我是被背叛的人，是被遗忘的匠，是......"他突然抬头，那双没有眼白的黑瞳穿透迷雾，"是要你死在这里的人。"

阿莲尖叫出声。

她看见石像的手突然动了，朝着陆昭的方向抓过来！

可陆昭却像没看见似的，抬手按在眉心。

金芒从指缝里喷薄而出，瞬间撕碎了整个幻象。

真实的场景在金光中显形。

三人仍站在山道上，只是面前多了块半人高的石碑。

碑身布满裂痕，却被某种力量粘合着，上面的符文正随着陆昭眼底的金光缓缓移动。

"冥匠的试炼。"玄衣老者弯腰捡起酒葫芦，手还在抖，"我当年听师父说过，冥匠谷有三重门。

第一重门，只放'看得清自己'的人进去。"

陆昭伸手触碰石碑。

符文烫得他指尖发红，却在接触的瞬间连成一条线，指向左侧被藤蔓遮蔽的小径。"那是路。"他说，声音里有压抑的兴奋——金瞳告诉他，这条小径的泥土里埋着七具骸骨，每具骸骨的眉心都有个圆洞，和他昨夜在识海里看见的，那枚刺穿鉴魂师眉心的钉子，一模一样。

"昭哥哥......"阿莲扯他衣袖，"那藤蔓......在动。"

陆昭转头。

果然，覆盖小径的藤蔓正像活物般蜷缩，露出下面青石板铺就的台阶。

台阶上积着薄灰，却没有半片落叶——有人定期清扫这里。

"走。"他抬腿踏上第一级台阶。

玄衣老者突然抓住他手腕："小友，你可知这石碑为何而裂？"

"因为有人想挡住后来者。"陆昭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老者的指甲盖泛着青，是常年接触阴物的痕迹，"但挡住的，从来不是路，是人。"

老者松开手，突然笑了。

他仰头灌了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滴在台阶上，发出"滋啦"的声响——那是被阴毒侵蚀的石板在冒青烟。"好，好个'不是路，是人'。"他抹了把脸，"走罢，我倒要看看，三百年前那桩悬案，今天能不能见个分晓。"

阿莲咬了咬嘴唇，把枣木枝往腰带里插得更紧些。

她跟着陆昭踏上台阶，听见身后传来"轰"的一声。

三人同时回头——方才的石碑正在崩塌，碎石飞溅中，藤蔓像蛇群般窜动，瞬间封死了来路。

"这是......"阿莲的声音发颤。

"关门了。"陆昭说。

他能听见更深处的山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敲击声，像是铁锤凿刻石头的动静。

金瞳在识海里转得更快了，他甚至能看见那些声波的形状，像金色的丝线，正往山谷最深处延伸。

"昭哥哥。"阿莲小声说，"你金瞳里的光......比刚才更亮了。"

陆昭没说话。

他摸着腰间的布囊，能感觉到玉简的跳动和自己的心跳重合了。

前面的台阶还在延伸，两侧的山壁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红色的苔藓，在金瞳的映照下，每片苔藓都像双眼睛。

但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山的那一边，有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不是"陆昭"，是"鉴魂师"。

（远处山谷中，铁锤敲击声突然变得清晰。

三具被藤蔓缠绕的骸骨从苔藓里伸出手，指尖正对着三人渐远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