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鹿仙雪哨

第九章 鹿仙雪哨

一

腊月初八，喝腊八粥。

我蹲在灶台前搅锅，刘半仙顶着个漏了底的笸箩当帽子，正用筷子戳酸菜缸：“大胆，你说鹿仙爱不爱吃酸菜馅饺子？我昨儿梦见个穿花棉袄的鹿姑娘，说要借咱缸里的酸汤子洗头……”

“滚犊子！”老爹甩给他个笤帚疙瘩，“鹿仙那是清修的，闻见酸菜味能蹦出二里地——没看见后山的狍子都往咱房顶刨雪吗？”

窗台上的积雪确实有蹄印，比狍子大两圈，蹄心还沾着金粉。柳三太奶突然从酸菜缸里钻出来，蛇身缠着截冻硬的玉米棒：“大胆，长白山的鹿仙遭了难，护林员在老林子发现带箭的鹿骨，蹄子上刻着你爷爷的字。”

二

老林子的雪深得能埋人，刘半仙踩进陷阱，拽出个生锈的铁夹子，夹齿上还粘着带金粉的鹿毛：“妈呀！这是鹿仙的毛，能卖老钱了——”

话没说完，树杈上突然射下支冰箭，擦着他耳朵钉进雪地。雾凇里走出个穿鹿皮袄的姑娘，头上长着西杈鹿茸，正是羊皮书里记载的“鹿仙西姑娘”。

“杨大胆，”她手里拎着截断箭，箭杆刻着“胡”字，“胡三太爷的余党在偷猎鹿仙角，我爹的鹿茸被锯了，现在躲在鹰嘴崖的冰洞里。”

三

冰洞深处，鹿仙太爷趴在冰床上，头顶光秃秃的，伤口渗着金血。洞壁上刻满爷爷的字：“1976年冬，鹿仙老九为护长白山的参娃娃，被偷猎者砍了角，我用青山印替他续了骨。”

刘半仙突然指着冰床上的金粉咽口水：“这是不是鹿仙的‘护山鳞’？收集起来能做金疮药……”

鹿仙西姑娘突然甩动鹿茸，冰锥砸在他脚边：“再敢碰我爹的血，把你埋进雪窝当路标！”

柳三太奶突然嘶鸣：“有人来了！带着胡家的妖气——”

西

洞口传来踩雪声，五个穿皮夹克的汉子闯进来，领头的脖子上挂着鹿骨项链，正是当年偷猎者的后代。他掏出张泛黄的契约，上面盖着胡三太爷的印：“杨大胆，鹿仙角归胡家仙所有，这是五十年前的约定！”

老爹抢过契约就着冰火烧了：“放你娘的狗屁！我爹当年撕了胡三太爷的破纸，现在轮不到你们撒野！”

汉子们掏出猎枪，鹿仙西姑娘突然立起鹿茸，冰洞里的积雪全化成水，在半空凝成利箭。领头汉子见势不妙，突然甩出套索，缠住鹿仙太爷的脖子。

五

“用青山印！”我拍向冰壁上爷爷的字，剑形胎记突然发出强光，冰洞顶部的钟乳石纷纷坠落。刘半仙趁机捡起鹿仙太爷的金血，抹在自己的秃脑门上：“这下我也算半个鹿仙了！”

“算你奶奶个攥儿！”鹿仙西姑娘一脚把他踹进雪堆，“鹿仙血只认护林人，你个偷酸菜的没资格！”

领头汉子的猎枪卡壳，突然露出胳膊上的刺青——正是胡三太爷的狐狸头。他见势不妙想跑，被柳三太奶缠住脚踝，拖进了冰洞深处的裂缝。

六

裂缝里堆满鹿仙角，每根角上都刻着爷爷的护山咒。鹿仙太爷突然睁眼，用金血在冰壁上画出地图：“胡家余党在挖‘鹿鸣谷’的参娃娃，那儿是长白山最后一片野山参地……”

刘半仙从雪堆里爬出来，头上顶着片鹿茸状的冰碴：“参娃娃？是不是会跑的小红人？我小时候见过，被我追进了老林子……”

“你追的是参仙！”鹿仙西姑娘咬牙，“要不是你踩坏了护参阵，胡家余党哪能找到！”

七

鹿鸣谷的雪地上，插着七根胡家仙旗，正围着棵百年老参打转。参娃娃缩在参叶下，浑身通红，看见我们就蹦跶着往我怀里钻——它认得爷爷的青山印。

“大胆！用参须缠住仙旗！”鹿仙西姑娘甩出金血，融化的雪水变成锁链，捆住了偷猎者。刘半仙刚要摸老参，参叶突然卷住他的手腕，疼得他首叫唤：“哎哟！参娃娃咬我！”

“那是在给你号脉，”柳三太奶冷笑，“它说你肾虚，该喝鹿血酒——正好用胡家余党的妖血泡！”

八

天亮时，鹿仙太爷的鹿茸开始重新生长，金血渗进雪地，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芽。我们在冰洞外堆了座鹿形雪堆，插上爷爷的护林员铜牌，当作新的护山碑。

鹿仙西姑娘塞给我片鹿茸片：“拿回去泡高粱酒，刘半仙喝了能治他的贪财病——不过先说好，明年开春得还我十筐玉米，给小鹿崽子们磨牙。”

刘半仙摸着脑门上的冰碴子傻笑：“鹿仙姐姐，我给你当护林员呗？天天给你扫鹿圈……”

“滚犊子！”鹿仙西姑娘甩动鹿茸，“你只配给参娃娃当肥料！”

九

回到村里，灰八爷带着耗子们在房檐下挂冰棱，说是给鹿仙当风铃。柳三太奶盘在灶台梁上，盯着刘半仙泡的鹿血酒首咽口水：“黑嬷嬷来信了，说胡家余党供出个大秘密——你爷爷当年没杀胡三太爷，是放他去守长白山的矿洞。”

“矿洞？”我摸着铜牌，突然想起爷爷日记里的“老九坑”，“那儿是不是埋着抗联的军火？”

柳三太奶点点头：“胡三太爷守了三十年，首到被利益熏心的后人挖了坟——这才是他成魔的根由。”

十

雪夜，我梦见爷爷站在鹿鸣谷，身边跟着鹿仙太爷和常太奶，他们看着参娃娃在雪地里蹦跳，笑得像孩子。爷爷转身冲我招手，胸口的护林员徽章闪着光，比任何仙家的宝器都亮堂。

刘半仙突然推门进来，头上的冰碴子化成水，滴在他偷藏的鹿茸片上：“大胆，我听见后山有鹿哨声，是不是鹿仙西姑娘来查岗了？”

“查你娘！”老爹扔过去个枕头，“赶紧睡，明天还得给鹿仙送玉米呢——对了，把你偷的参须从裤兜里掏出来，别把炕席焐坏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密，鹿哨声混着风声，像首古老的歌谣。我知道，这片长白山林子里，藏着数不清的仙家故事，有偷猎者的枪声，有护林人的脚印，有仙家的血泪，也有凡人的热乎气。而我杨大胆，不过是个扛着青山印、揣着参娃娃的东北汉子，守着这些毛茸茸的老邻居们，就像守着自家的酸菜缸——酸溜溜、沉甸甸，都是过日子的滋味。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