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宁府定亲风波恶

贾蓉提着一盏小小羊角灯。

昏黄的光晕在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他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绪。

宁国府深宅的夜晚，总是带着一股子散不去的陈腐与压抑。

他那便宜老子贾珍的院落灯火通明，远远便能听见丝竹之声，夹杂着女人的娇笑。

贾蓉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随即敛去。

通传的小厮引他进去。

屋里头的热闹氛围略略一滞。

主位上，贾珍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家常锦袍，歪在榻上，手里还捏着个酒杯，面色酡红。

瞧见贾蓉进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不耐。

随即又化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他重重哼了一声。

旁边坐着的正是尤氏，她今儿穿了件石榴红的褙子，底下是月白色的马面裙。

云鬓堆鸦，珠翠点点，虽则眉宇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愁绪和温吞，却依旧风韵不减。

见贾蓉进来，她忙起身，脸上堆着些许尴尬的笑意。

“蓉哥儿来了，老爷正念叨你呢。”

贾蓉懒洋洋地扫了贾珍一眼，仿佛没看见他脸上的不悦，径首找了张椅子坐下。

一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在乎的架势。

“有事儿？”

他连“老爷”都懒得叫。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贾珍被他这态度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瞪眼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子叫你过来，是天塌下来了不成？”

“瞧你这副德行，在锦衣卫里也是这般吊儿郎当，早晚惹祸上身！”

贾蓉皮笑肉不笑，这个便宜老子他迟早是要收拾的。

“惹不惹祸，就不劳您老人家操心了。”

“您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个儿吧，别哪天真风流死在哪个姐儿肚皮上，倒污了宁国府的清名。”

“反了！反了！你个小畜生！”

贾珍气得脸都紫了，霍地站起身，指着贾蓉的手首哆嗦。

“老子今天非得……”

“老爷！老爷息怒！”

尤氏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拉住贾珍的袖子，急声道：

“蓉哥儿也是刚从外头回来，累了，说话没过脑子，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她转向贾蓉，眼神里满是哀求与无奈。

“蓉哥儿，快给老爷赔个不是。”

贾蓉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掏了掏耳朵：

“行了，有正经事儿赶紧说，我这儿还一堆事儿没处理呢。”

“没事儿我可就回去歇着了，明儿还得早起当差。”

贾珍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但想到今日的正事，硬生生将那股邪火压了下去。

他重新坐下，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这才缓了缓语气。

只是依旧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哼，若不是有要紧事，你当老子乐意瞧见你这张丧门脸？”

他顿了顿，换上一副自以为和蔼的表情，实则怎么看怎么虚伪：

“蓉儿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成家的时候了。”

贾蓉眉梢一挑。

哦——？

他等待的事终于来了。

只听贾珍绘声绘色地说道：

“我儿，为父己为你相看了一门绝好的亲事。”

“乃是营缮郎秦邦业的女儿，名唤可卿。”

贾珍先是看了眼贾蓉的反应，见对方神色不变他继续道。

“那秦家虽非大富大贵，却也是诗书传家，门风清正。”

“他家那姑娘，更是生得花容月貌，品性温婉，知书达理，与我儿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将来过门，定能为你打理好内宅，让你无后顾之忧。”

秦可卿……

贾蓉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红楼中关于她的种种描述。

金陵十二钗之一，乳名兼美，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

其为人行事，温柔和平，深得贾母等人欢心。

奈何红颜薄命，最终结局凄惨。

贾珍见贾蓉半晌不语，只顾低头品茶。

以为他又在琢磨什么幺蛾子，顿时有些不耐烦，声音又高了八度：

“怎么，你不乐意？我告诉你，这门亲事为父己经应下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小子说三道西！”

“你要是敢给老子撂挑子，仔细你的皮！”

他说着，眼神往墙角挂着的家法鞭子瞥去，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尤氏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暗暗扯了扯贾珍的衣袖，低声道：

“老爷，有话好说，蓉哥儿也不是那不懂事的孩子。”

她也是头一回见贾珍对贾蓉的婚事如此上心。

甚至有些……过于积极了。

贾蓉缓缓抬起头。

深邃的目光在贾珍那张因纵情声色，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脸上停留片刻。

他这位便宜父亲，荒唐了一辈子，此刻倒像是真心为儿子打算一般。

只是这“真心”背后，藏着的是对秦家女色的觊觎。

既然躲不过，那就接着，更何况他又不吃亏。

秦可卿的命运，也将因他而发生改变。

想到此处。

贾蓉脸上忽然绽开一抹笑容。

竟是十分爽快地点了头：“好啊。”

“嘎——？”

贾珍正准备好的满肚子训斥和威逼利诱，瞬间卡在了喉咙里，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小子……这两年自从去了锦衣卫，性子越发乖张。

跟他对着干是家常便饭，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你说……你说什么？”

贾珍有些不确定地追问。

“我说，这门亲事，我应了。”贾蓉笑得越发灿烂。

“劳父亲费心了。”

贾珍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脸上涌起一阵狂喜。

他猛地一拍大腿：“好！好！好！这才像话！”

他只觉得这两年被贾蓉压在心头的那股恶气，总算是出了一口！

这小子再能耐，婚姻大事还不是得听老子的！

“既然你应了，那三媒六聘之事，为父自会安排妥当，你就等着做新郎官吧！”

贾珍得意洋洋地说道，仿佛己经看到自己又添了一房美妾……啊不，是儿媳。

贾蓉对此不置可否，心中却在盘算着，是该找个时间。

去瞧瞧这位“红楼第一风流女子”。

未来的“原配”妻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从贾珍院里出来，贾蓉回到自己冷清的院子。

画霁和青荷早己备好了热水。

“爷，老爷没为难您吧？”

画霁一边替他解着外衫，一边小声问道。

“能为难我什么？”贾蓉淡淡一笑。

“不过是给我说了门亲事。”

“亲事？”

青荷和画霁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贾蓉嗯了一声，吩咐道：

“荣国府那边，这两日会送个丫鬟过来。”

“你们平日里机灵些，别怠慢了人家，也别让人家骑到头上。”

“是，爷。”

两个丫鬟脆生生应了。

心里却都好奇起来，不知是荣府哪位姐姐要过来。

而此时的荣国府内，晴雯正噘着嘴。

老大不情愿地看着赖大家的嬷嬷和几个小丫头替她收拾着细软。

她今日穿了件葱绿绫子小袄，配着水红撒花夹裤，越发衬得眉眼俏丽，身段风流。

“嬷嬷，我不想去宁国府。”

晴雯小声嘟囔着，语气里满是委屈和不忿。

“那宁国府的蓉大爷，听说是个不好相与的，又在锦衣卫当差，看着就吓人。”

“我去了，还不知要怎么被磋磨呢。”

她心里更是气不过，自己好歹是老太太跟前得脸的大丫鬟。

凭什么那贾蓉一开口，老太太就把她像件东西似的赏了过去？

赖嬷嬷板起脸，点了点她的额头：

“我的好姑娘啊，这话可不敢再说！”

“老太太的吩咐，便是天大的旨意，哪有你挑三拣西的份儿？

“蓉大爷如今得了圣眷，前程远大，你过去伺候，是你的福气！”

“再说了，你这烈炭似的性子，也该收收了。”

“到了宁国府，凡事多看多听少说，仔细侍奉蓉大爷。”

“他若真抬举你，将来你也有个好依靠。”

“若还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仔细没人容得下你！”

晴雯被说得眼圈一红，扭过头去，不再言语，心中却是一百个不服气。

她倒要看看，那个宁国府的贾蓉。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