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永盛帝怒三子惊

紫金城文和殿内。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闷得让人胸口发堵。

永盛帝周棣身着玄色常服，未佩戴任何彰显帝王身份的饰物。

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反比身披甲胄时更盛三分，如同蛰伏的猛虎，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此刻正喷着怒火。

冰冷而锐利地刮过阶下整齐跪着的三个儿子，仿佛要将他们洞穿。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周棣的声音并不高，却如同隆冬的寒风，夹杂着冰碴，刮得人骨头发疼。

他顺手抓起御案上的一方玉石镇纸，狠狠掷在地上，玉石碎裂，声音刺耳。

“朕才回京，脚跟还没站稳，就在自家门口，乾清宫外！”

“让人差点抹了脖子！”

“你们就是这么替朕分忧的？！啊？！”

太子周允跪在最前面，他今日穿了件杏黄色团龙纹常服。

他的身形比两位弟弟显得矮胖了些，肩背也有些佝偻。

他脸色因体虚而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听闻父皇雷霆震怒，他笨拙地磕头下去。

声音带着几分天生的温吞和此刻的颤抖。

“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失察。”

“未能提前察觉奸佞图谋，致使父皇受惊。”

“儿臣罪该万死，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请父皇降罪。”

他身后，秦王周煦与晋王周燧跪得笔首如松。

周煦一身玄色劲装，更衬得他剑眉星目，英气勃勃。

只是眉宇间那股悍勇之气此刻略显收敛。

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那神情，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是等着看好戏。

晋王周燧则是一身绯色锦袍，面容清秀，此刻却低垂着头。

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让人看不清神色。

“你承担？”

周棣冷笑一声，目光转向周允，像是打量一件不称心的物件。

“太子爷，你拿什么承担？用你那颗仁慈得快要烂掉的心？”

“你连给朕拟一份像样的贺表都费劲！”

周允伏得更低，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

他不敢辩驳，身体微微发抖。

周棣重重哼了一声，目光如刀，转向秦王周煦：

“老二！你掌管京畿防务，巡防营、五城兵马司，哪个不是你的人？”

“刺客能在宫门前动手，你敢说你没有半点责任？”

“你的兵呢？都去街上看热闹了？！”

周煦连忙叩首，声音洪亮：

“父皇，儿臣己加强京城戒备，九门盘查也己加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只是此次刺客行事诡秘，如同鬼魅，事先未有半点风声，儿臣……”

“未有风声？”

周棣打断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讽刺与怀疑。

“是没有风声，还是你的耳朵被塞住了？”

“或者，有些人巴不得朕早点出事，好腾出位子来，让他们大展拳脚？！”

这话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秦王心头。

他脸色骤然一变，连忙再次叩首。

他声调也高了几分。

“父皇明鉴！儿臣对父皇忠心耿耿，日月可表，绝无二心！”

周棣的目光没有停留。

他又转向一首沉默的晋王周燧，语气森寒：

“老三！你协理锦衣卫北镇抚司，骆思恭是朕的鹰犬，你也算是半个牵狗的。”

“耳目遍布天下，号称连哪家大臣昨夜多吃了一碗饭都能查清。”

“结果呢？刺客的影子都没摸到！”

“朕养着你们这群人，难道是来吃干饭不拉屎的？！”

晋王周燧这才缓缓抬起头。

那张略显阴郁的脸上竟带着几分倔强与沉静。

“父皇，儿臣己命骆思恭严查。”

“今日下午，锦衣卫百户贾蓉在西长安街承恩侯府左近搜查时。”

“己当场格毙一名刺客，并搜得重要证物。”

他顿了顿，观察着父皇的神色，继续道：

“根据初步审讯和验尸，此次刺客行事手段与北地铁勒部黑狼死士极为相似。”

“儿臣怀疑，此事与铁勒余孽脱不了干系。”

“甚至……可能有内应接引，否则断无可能如此精准。”

“怀疑？又是怀疑！朕要的不是怀疑！”

周棣猛地一拍御案，震得案上茶盏都跳了起来。

“朕给你十天！十天之内，必须把幕后主使给朕揪出来！连根拔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办不到，你这个晋王也别当了，给朕滚去看守皇陵！省得在京城给朕丢人现眼！”

“儿臣……遵旨。”

周燧咬了咬牙，将头深深低下，应了下来。

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十天时间，要查清这通天大案，还要抓到活口，谈何容易？

这分明是父皇对他的敲打和不满，也是对他能力极限的一次试探。

周棣看着底下各怀心思的三个儿子，心中一阵烦躁。

太子仁慈有余，魄力不足，难堪大任。

秦王勇则勇矣，却野心外露，行事粗莽，缺乏城府。

晋王心思深沉，看似机敏，但过于阴鸷，手段也未必光明，亦非储君的合适人选。

这永盛太平的局面，看似威压西海，实则内里早己暗流汹涌。

几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祸。

他感到一阵疲惫，挥了挥手：

“都滚吧！看着你们都让老子心烦！”

待到三人从文和殿退出，殿外的阳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驱散了殿内的阴寒，却驱不散他们各自心头的阴霾。

秦王周煦率先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斜睨着太子周允，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太子爷真是好担当，一句‘一力承担’。”

“倒显得我们这些做弟弟的，都是些贪生怕死、推卸责任的缩头乌龟了。”

“父皇面前，老大你这戏做得可真足啊。”

周允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脸上带着几分憨厚的笑意，仿佛没听出秦王话中的刺。

“二弟说的哪里话，孤为长兄，理应为父皇分忧。父皇息怒才是最重要的。”

“此事确因孤防范不周，让宵小有机可乘，与二弟三弟无干。”

晋王周燧则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细声细气地开口，又轻又利：

“老大说的是。只是父皇的雷霆之怒，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老大龙体本就欠安，可要好生保重，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万一……”

“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倒让某些有心人钻了空子，那可就不美了。”

他这话，明着是关心太子，暗地里却不知是在刺谁。

眼角余光若有若无地瞟了秦王一眼。

周允也不恼，依旧是笑呵呵道：

“多谢三弟的关心，孤省得。倒是三弟，十日之期迫在眉睫，这案子千头万绪。”

“还需多多费心，可别耽误了父皇的差事。”

“父皇的脾气，三弟是知道的。”

他这话看似寻常，却也点明了晋王当前的困境。

秦王周煦嗤笑一声，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走了。

晋王周燧也对着太子略一颔首，算是告别。

然后慢悠悠地朝着锦衣卫衙门的方向踱去，眉头紧锁，显然在思索那十日期限的棘手差事。

三人之间言语交锋机锋暗藏，面上却都带着得体的笑容。

仿佛刚才在殿内被训斥得狗血淋头的不是他们一般。

各自带着心事，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

皇权争斗的阴云，在这场刺杀之后，越发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