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镜子里的最后一句话

暴雨停后的第七天，我站在乡下老宅的公共卫生间前。月光穿过瓦缝，在蛛网密布的瓷砖上织出银灰色的格子。三十年过去，这里的气味依然没变——潮湿的霉味混着若有若无的发蜡香，墙面上“此处危险”的涂鸦被爬山虎覆盖，只露出“险”字的最后一捺，像道未干的血痕。

奶奶的遗照摆在洗手台上，相框边缘缠着她最爱的蝴蝶发夹。我摸出那把生锈的剪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青芒，刀柄刻着的“美丝”二字己经被手汗磨平。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发梢的蓝色荧光己消退，却在眼角添了道细纹——那是在太平间被克隆体抓伤的痕迹，医生说，这道疤永远不会消失。

“张警官说，国际刑警己经端了永生岛。”我对着镜子说话，声音在空旷的卫生间里回荡，“他们在培养皿里发现了三百多个克隆体，每个都带着不同人的毛囊特征……”

镜子突然起雾，不是因为呼吸，而是从镜面深处渗出的潮气。我看见雾气里浮现出奶奶年轻时的脸，她穿着蓝布衫，头发梳成利落的短辫，和照片里那个用剪刀抵住小芸喉咙的女人判若两人。

“囡囡，”她的声音从水管里传来，带着井底水泡的闷响，“你怨奶奶吗？”

剪刀“当啷”落地。我想起审讯室里王芳的话，她说奶奶第一次杀人时浑身发抖，用了整整一夜给小芸编辫子，把她的头发分成三股，每股都系上红绳——那是乡下给逝者梳头的规矩。

“我不怨你，”我弯腰捡起剪刀，刀刃映出奶奶逐渐清晰的身影，她的脖子上有道淡淡的勒痕，“但我想知道，为什么是卫生间？”

雾气凝结成水珠，顺着镜面滑落，在洗手池里积成小水洼。奶奶的指尖划过水面，涟漪中浮现出1987年的画面：小芸倒在第三间隔间，鲜血顺着瓷砖缝流进下水道，奶奶跪在旁边发抖，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是路过的村民起夜。

“我只能把她藏在水箱里，”奶奶的幻影把手按在我肩上，透过布料仍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后来每次听到水滴声，我都以为是她在敲水箱盖……”

水箱突然发出“哐当”巨响，我转身时，看见小芸的头骨从水箱里滚出来，眼窝里卡着的玻璃碎片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颗清澈的鹅卵石。头骨旁边躺着枚生锈的钥匙，钥匙链上挂着张纸条，上面是奶奶的字迹：“下水道第三块砖”。

砖块下埋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奶奶的日记。1992年6月15日那页写着：“老张说，南洋的老板要活的‘发奴’，他们给女工打了失忆针，现在都管我叫‘妈妈’……”字迹被水渍晕开，最后一句几乎看不清：“我听见卫生间的墙里有声音，是小芸在唱歌，她说她原谅我了……”

镜子突然剧烈震动，所有隔间的门同时打开，又同时关闭，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声。奶奶的幻影开始变得透明，她对着镜子比出“看”的手势，我这才发现，镜子左上角有块指甲盖大小的裂痕，裂痕里嵌着半根头发——那是小芸的头发，也是奶奶用来赎罪的最后物证。

“囡囡，”奶奶的声音越来越远，“以后别害怕卫生间，这里藏着最干净的秘密……”

晨光刺破雾气时，我握着小芸的头骨走出卫生间。老槐树下的土坑还在，坑里插着束野茉莉，花瓣上沾着新鲜的雨水。张警官的车停在村口，他摇下车窗，手里举着最新的化验报告：“克隆体的端粒酶活性和你奶奶的头发完全匹配，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他们用奶奶的头发克隆了她。”我把铁皮盒递给他，里面的日记和钥匙在晨光中闪着光，“但真正的奶奶，早就把自己困在了那个卫生间里。”

返程的车上，我打开手机里的录音。那是在太平间最后时刻，克隆体临终前的呢喃：“永生岛的镜子……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鬼……”录音的背景里，有清晰的水滴声，“滴答，滴答”，像极了奶奶故事里的女鬼在流泪。

三个月后，我在城里的公寓收到快递。没有寄件人信息，盒子里是顶黑色假发，发质柔顺发亮。当我把假发戴在头上时，听见卫生间的水管里传来细碎的哼唱——是《茉莉花》，尾音干净清澈，没有水泡声。

镜子里，我的头发突然无风自动，发梢轻轻扫过脖子，像是有人在背后低语。我转身看向空荡荡的卫生间，瓷砖缝里渗出极细的水流，在地面汇成西个字：“下一个故事”。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的公共卫生间亮起灯光，有个穿红裙的女人正站在门口犹豫，她的长发垂至腰间，发尾系着枚银色蝴蝶夹。当她推开卫生间门的瞬间，我听见里面传来水流声，不是冲马桶的声音，而是剪刀剪开保鲜膜的“嘶啦”声。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想听新的鬼故事吗？关于深夜卫生间里的剪发人……”

我摸向发间的蝴蝶夹，指尖触到金属表面的凸起——那是朵正在绽放的茉莉花。镜子里，我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和奶奶照片里如出一辙的弧度。有些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因为每个黑夜里的公共卫生间，都在等待下一个推门而入的人。

而这一次，我不再是听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