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流羽漱金钗

陨仙山的雪粒子打在青瓦上沙沙作响，叶归妄静静靠在木柱上，屋檐下，指尖轻轻叩着石桌。

少年身形抽条了许多，高挑纤细，青丝随意披在肩头，懒懒的依在廊下的木桩上

今日是祂及冠之礼，掌心还残留着清晨接过长命锁时的温热——那是师傅变戏法般从光团里“吐”出来的，锁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归妄长寿”，倒像是孩童涂鸦。

“小羽！”熟悉的傲娇嗓音从头顶炸响，暖融融的光团“砰”地撞在他肩头，像只闹脾气的小兽

“发什么呆？叫你呢！”

“师傅，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好像从被师兄捡回去到现在也没过多久”

“那也别老看着一个地方发呆”

叶归妄 挑眉，唇角扬起清冷淡漠的弧度

“师傅若是再把光团怼到我脸上，徒儿怕是要被晃得更‘瞎’了。”

光团骤然缩成拳头大小，气鼓鼓地在他面前转圈

“笨蛋！今天是你成年的日子，为师能空手来？接着！”

一枚物件“啪”地落入叶归妄掌心，触感温润似玉，却又有金属特有的冷冽。

祂指尖轻轻，先触到缠枝纹样的凸起，纹路间嵌着菱形的宝石，像凝固的月光

再往上是展翅欲飞的凤凰尾羽造型，轻轻晃动，便发出细碎清响，如春日融雪滴入山溪。

“这是……”祂指尖顿在凤凰首的蓝宝石上，那宝石约莫鸽卵大小，棱角磨得极圆润，却在某个角度能折射出星芒般的光

“玉簪？”

光团“哼”了一声，突然拔高声音

“什么玉簪！这是‘流羽漱金钗’！用上古寒玉混着星辰铁铸的，镶嵌的是南海鲛人泪凝成的泪珀，簪头纹样是为师照着太虚幻境的若木刻的——你这笨蛋，可别给我磕着碰着了！”

“您老人家别是真给我当娇闺女养了，还送钗子”

叶归妄指尖一顿，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祂能想象光团此刻的模样：明明尾巴翘得老高，却偏要装出凶巴巴的样子

“谢师傅。”祂懒洋洋的应下

叶归妄将钗子插入发间，银铃轻响，惊飞了檐角两只麻雀。寒玉贴着头皮传来凉意，却又渐渐被体温焐热，倒像是有人轻轻搁了只手在他发间。

光团忽然安静下来，绕着他转了两圈，声音轻了些

“咳……你这小瞎子，以后行走江湖没把称手的兵器怎么行？明日让你师兄带你去剑冢，挑把称手的武器。”

叶归妄挑眉，指尖抚过凤凰尾羽

“剑冢？那地方不应该只有剑吗？我可用不明白剑，再说哪里有剑冢啊？您一介散修还混得进那种地方？”

“明知故问！剑冢里面有的是灵器，可不仅指剑，还有！吾不是散修！吾乃残天之下第七任气运之子”

“气运之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等你再长大些，吾就告诉你”

光团猛地撞了下他额头，“记住了，进了剑冢别乱跑，跟着你师兄……”

“师傅又在说我坏话？”

温润如松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箬逸风抱着一坛桂花酿踏雪而来，青衫下摆沾着星点雪花

“方才路过山脚下堂食铺子，见王婆子在蒸松子糕，便顺道捎了些。”

叶归妄转身，虽目不能视，却精准捕捉到师兄衣襟上的松香。

他抬手拨了拨发间银钗：“师兄来得正好，师傅要送我们去剑冢寻剑。”语气不知为什么有些失望，许是因为师兄还没有送自己成年礼，但很快被压了下去

箬逸风将酒坛搁在石桌上，瓷盖掀开时腾起袅袅热气

“剑冢凶险，不过有师兄在，想来一定能帮小宇寻到有缘之器。”

说着，他忽然低笑一声

“倒是小羽，方才在廊下偷瞧了许久，怎么这会儿反倒绷着脸？生师兄，还没有给你送成年礼的气了？”

光团“嗖”地躲到叶归妄脑后，声音闷闷的：“不打扰你们两师兄弟交流感情了，不过稍微跟小竹你说一声，回头记得带你师弟去前段时间三宗开的那个什么剑冢那里看看。。。。。。怕这笨蛋连剑冢入口都找不到……”

叶归妄唇角微扬，指尖着发钗的缠枝纹路。他能感受到簪中流转的灵气，像极了师傅每次偷偷给他塞蜜饯时的温度——明明傲娇得要命，偏要把关心藏在毒舌里。

雪势渐大，箬逸风替祂拂去肩头落雪，一件精致的大衣被披到身上，温暖极了，还带有淡淡的松竹香气，明明才披到身上，却也己经暖和极了

“好了好了，不生师兄气了，知道小羽最怕冷了，到了冬天身上跟个大冰块子似的，给小羽准备了一件大衣，可是你师兄我亲自做的！撕！手还被扎了几个针眼！可疼了！可别一生气给师兄丢了，不然师兄可就生气啦”

顿了顿，语调染上了几分关心，又透露着认真

“明日卯时三刻出发，师弟早些歇息。”

说完，又往祂手里塞了块松子糕，“王婆子新学的方子，甜而不腻，你尝尝。”

叶归妄咬了口糕点，舌尖漫上蜜渍松子的甜香。他听见光团在身后嘀咕

“笨蛋小竹就会收买人心”

祂忍不住轻笑出声，任由银铃声混着雪粒坠在青石板上，碎成一片清浅的光阴。

暮春时节，玄霄宗的云松正吐新针。

萧明远座下弟子许闲月蹲在演武场边，用枯枝戳着青石板缝里的苔藓，忽然听见腰间玉佩轻震——那是掌门师伯座下的「赤霄令」，通灵玉髓雕成的云纹泛起金芒。

"三日后启剑冢，各峰天骄可组队入内。"传音里带着松涛回响，许闲月挑眉将枯枝掷向远处，惊起两只毛色雪白的剑雀。

她拍拍道袍上的尘土起身，瞥见自己映在青铜照壁上的影子：马尾用粗麻绦子随便一束，道袍下摆还沾着昨日在膳堂抢糕点时蹭的油渍，哪有半分「玉恒峰第一剑修」的气派。

转过九曲回廊，朱漆门楣上「知微阁」三字尚凝着晨露。许闲月推门时带起穿堂风

案头《玄霄剑经》书页哗哗翻动，露出夹在其中的蜜饯果脯油纸。

坐在窗前抄经的少年恍若未觉，素白僧衣挽至小臂，腕间一串菩提子随运笔轻晃，墨香混着他身上的沉水香气漫过来。

"怀殊小师叔，"许闲月踢开脚边滚来的白玉镇纸，"你听说剑冢的事了？"

被唤作怀殊的少年停笔，指尖拂过宣纸上未干的「空」字。他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瞳孔清如深潭映月："太徽宗己传讯。"

声音轻得像檐角铜铃，却字字清晰

"师姐要同我组队？"

"什么师姐师妹的，"

许闲月大大咧咧跨上窗沿，窗外修竹沙沙作响

"咱们仨不是去年在凌仙会上偷喝了醉仙居的百花酿么？这次不带谢明烛那家伙，准能玩个痛快！"

她忽然压低声音，从袖里摸出枚刻着鬼脸的青铜令牌，"我打听到，剑冢第三层有处「藏剑窟」，万年前柳絮青坐化时留下的......"

话音未落，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身着鎏金绣纹道袍的男子斜倚门框，指尖转着枚核桃大小的赤珠，霞光在他身后流淌成七彩云气。

许闲月立刻从窗沿蹦下来，冲他挤眼

"谢小公子今日怎么舍得从暖玉阁出来？"

谢明烛抛着赤珠笑出声，那珠子忽然化作流火绕臂三匝，又凝成原状落回掌心

"听闻某位许仙子要去剑冢寻宝，某特来护送。"

他挑眉瞥向案前的怀殊

"小和尚可愿与我们共赴这趟浑水？"

怀殊将抄经卷好，放入紫檀木匣。

窗棂外，一只三尾灵狐踩着竹梢跳过，尾尖垂着的银铃轻响。他指尖抚过菩提子，忽然开口："剑冢戾气千年不绝，施主可知为何每甲子才开一次？"

许闲月挠挠头，谢明烛却收了笑意，赤珠在掌心泛起微光："自然是等那些剑意凝成的......"

他忽然住口，目光扫过窗外影影绰绰的修竹，

罢了，届时跟着小爷我，保管你们既能得剑，又能——"

他忽然凑近许闲月

"顺道去「镜月潭」玩水，如何？"

少女眼睛一亮，却见怀殊己负起竹制剑匣，僧衣下摆掠过青石地面

"酉时三刻，玄霄殿后古松下。"他顿了顿，望向天际浮动的紫霞，"施主们可带些避尘符，剑冢入口的雾......"话未说完，人己化作一道白影掠过回廊，檐角铜铃叮咚，惊起满树桃花。

"这小和尚还是这么惜字如金"

谢明烛弹了弹袖口金纹，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尝尝？醉仙居新出的糖蒸酥酪，加了东海鲛人酿的蜜。"

许闲月抢过油纸包，酥酪甜香混着松子碎屑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忽然瞥见谢明烛道袍下摆绣着的鎏金云纹里，藏着几处被剑气划破的细痕——定是昨夜又去演武场练那招「裂空斩」了。

"说真的，"

她舔着指尖的蜜渍，望向远处被暮色染紫的剑峰

"你说剑冢里的剑意，会不会认出咱们是来捣乱的？"

谢明烛抬手召来一只金色纸鹤，鹤喙里衔着枚刻着「闯」字的符箓

"管它认不认得，"

他指尖拂过符箓，纸鹤忽然展翅飞向天际，"咱们只要别像去年凌仙会那样，把醉仙居的酒窖炸了就行......"

暮色渐浓，玄霄宗的灯笼次第亮起。许闲月望着谢明烛袍角翻卷的金纹，忽然想起三年前初见时，这骄纵的小公子正蹲在山门下给受伤的剑雀包扎，发间还沾着草屑。

而怀殊呢，永远是那副清冷淡然的模样，却会在她被罚抄《剑心通明录》时，悄悄在她桌台上放一杯提神的雪芽茶。

"走啦！"谢明烛忽然拽住她的袖子

"去膳堂抢桂花糖糕，迟了就被太微峰那群秃驴抢光了！"

"胡说！怀殊小师叔才不是秃驴！你小子绝对是嫉妒小师叔长的比你好看好吧？"

“怎么可能啊？你什么眼光？切！不理你了”

“嘻嘻，某些人上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没过半个时辰，又巴巴的来找我玩咯”

许闲月笑着甩开他的手，却在转身时看见知微阁檐角的铜铃下，不知何时多了串新鲜的桃花枝——定是怀殊路过前摘的。

夜风送来松脂香，远处剑冢方向的天空，正浮起淡淡紫电。

许闲月忽然想起怀殊未说完的话，想起谢明烛欲言又止的「剑意凝成的」什么，却又摇摇头抛开——管它呢，三日后剑冢开启，他们有的是时间胡闹，有的是机会，让那些千年剑意，瞧瞧什么叫「玄霄峰的天骄」。

谢明烛的纸鹤忽然又飞回来，停在许闲月肩头，鹤喙里多了片枫叶，上面用朱砂写着

「带酒！」

她笑着将枫叶夹进《玄霄剑经》，瞥见书页间夹着的蜜饯油纸，忽然觉得心口发烫——这大概就是萧明远说的「道心」？不，才不是呢，这明明是，要和好朋友一起，去闯那剑冢烟霞的，滚烫的、雀跃的心啊。

暮色漫过玄霄峰，三人的影子先后掠过洗剑池。池水里倒映着漫天星斗，有细碎的剑意游过，像极了那年凌仙会上，他们偷喝的百花酿里，浮着的金箔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