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群众的呼声

展会最后一天，季军特意提早两小时到场。推开E3馆侧门，晨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空荡的展位上，昨日的紧张氛围仿佛一场幻觉。他把"声盾科技"的横幅重新挂正，从背包里取出个纸袋。

"周叔，王师傅，这是给你们的。"季军将红星厂的工作服分发给几位老技术员，"我妈说，得让大家穿制服。"

周主任接过深蓝色的工装，手指抚过左胸位置绣的"红星厂"三个小字，眼圈突然红了："多少年没穿了..."他颤巍巍地套上，转身时悄悄抹了把眼角。

李芳推着展示车过来，上面堆满试用装耳机："今天开放公众参观，我准备了五百份宣传册。"她今天罕见地扎了高马尾，显得格外精神，"对了，普通消费者最关心什么？"

"价格。"季军不假思索，"然后是续航时间。"

季淑兰最后一个到，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西装，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看起来比三个月前年轻了十岁。"我做了个新演示。"她从手提袋里取出个鱼缸，里面游着几条红鲤鱼，"水下声纹解锁。"

九点整，闸机开放。与前几天西装革履的专业观众不同，今天涌进来的多是T恤牛仔裤的普通市民，不少人还推着婴儿车。很快，声盾科技的展位前就聚起人群。

"陶瓷的耳机？"穿太极服的老大爷第一个凑过来，"陶瓷不是做碗的吗？"他嗓门洪亮，引得周围人都看过来。

周主任笑呵呵地拿起振膜样品："老师傅，景德镇的薄胎瓷晓得伐？越薄的碗越能唱好歌。"他将陶瓷片对着灯光，透明得能看见指纹，"这玩意儿比那个还薄十倍。"

老大爷将信将疑地戴上演示机，当《茉莉花》的旋律响起时，他惊得差点跳起来："哎哟！这声音像是从脑壳里头钻出来的！"

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季军注意到母亲正耐心地向一位阿姨解释充电接口，语气温和得像在社区医院坐诊。三个月前她还躺在病床上插着透析管，现在却能流畅地讲解IPX7级防水标准，这变化让他胸口发烫。

"这玩意儿卖多少钱？"穿潮牌T恤的年轻人大声问，胳膊上纹着个蓝牙标志。

李芳微笑："首批发售的极客版定价1999元。"

"抢钱啊？"年轻人夸张地后退一步，"某米才卖199！"

他身旁的女孩拽拽他袖子，但年轻人不依不饶："什么黑科技值这个价？不就是个耳机吗？"

展位瞬间安静下来。季军深吸一口气，正要解释，王师傅却先开口了："小伙子，你手上这个纹身多少钱？"

"八百！"年轻人骄傲地扬起下巴。

"那你知道我们这片陶瓷，"王师傅从工作台上拈起振膜，"光研发就花了三十年，烧坏的价值能买下整条纹身街？"

人群发出"哇"的惊叹。年轻人讪讪地闭嘴，他女朋友倒是兴致勃勃地试听起来，还认真询问降噪功能对地铁通勤的帮助。

中午时分，一位戴金丝眼镜的退休教师拦住季军："小伙子，我是物理老师，陶瓷的压电效应根本产生不了这么宽的频响，你们是不是掺了其他材料？"

季军眼前一亮——这是今天第一个专业问题。他刚要回答，季淑兰己经走过来："老师您说得对，纯压电陶瓷确实频响窄。"她拿起样机拆解图，"我们在背腔加了特制阻尼胶，就像给扬声器装了个智能调音师。"

老教师推推眼镜，仔细查看剖面图："有意思...这个结构能解决相位失真？"

"您试试这个。"季淑兰打开专用APP，播放一段钢琴曲，"左声道是普通动圈单元，右声道是我们的陶瓷振膜。"

老教师听了几秒，突然激动地抓住季淑兰的手："这高频延伸！你们解决了陶瓷的碎裂问题？"

"改良了烧结工艺。"季淑兰笑着指向周主任，"这位老师傅当年烧坏的样品能堆成山。"

周主任配合地做出擦汗动作，围观群众又是一阵笑。季军看着母亲神采飞扬的侧脸，想起小时候她带自己参观实验室的样子——那种对技术的热爱从未消失，只是被病痛掩埋了太久。

下午三点，人流量达到高峰。李芳的演示台前排起长队，不少人是被"水下听歌"的招牌吸引来的。

"真能在游泳时用？"穿着洛丽塔造型连衣裙的女孩好奇地问。

李芳首接把她拉到鱼缸前："请您对着水面说'声声，播放茉莉花'。"

女孩照做，鱼缸里的耳机立刻播放起音乐，几条鲤鱼吓得西散而逃。围观人群发出惊呼，有人立刻掏出手机拍摄。

"防水是真的，但游泳时不建议。"季军赶紧补充，"水流会..."

"能防熊孩子吗？"抱孩子的妈妈打断他，"我家娃见按钮就按。"

这次轮到周主任出马："大妹子你看，"他指着耳机上几乎看不见的触摸区，"我们用了压力感应，得用特定节奏按才生效。"他示范了一下，"像打摩斯密码似的。"

妈妈如释重负："那太好了！上次我儿子把老公的降噪耳机调成助听模式，他开会差点没听见领导点名。"

笑声中，季军注意到一位坐轮椅的老人静静停在展台边缘。他走过去蹲下身："爷爷想试试吗？"

老人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个老式助听器："我耳朵不好三十年了...你们这个技术，能帮听不见的人吗？"

季军一怔。他们研发时完全没考虑过助听器市场。正斟酌回答，季淑兰己经蹲在他旁边："理论上可以。"她轻轻握住老人的手，"陶瓷振膜对高频补偿有天然优势，我们回去就研究..."

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我等着。"他留下张纸条，"这是我听损的医院报告。"

收展时，李芳统计出今天共接待了427位普通消费者，是专业观众日的三倍。"知道最意外的发现吗？"她晃着记录本，"23%的人问能不能做成项圈式，17%关心防宠物咬，11%的人问能不能定制图案，还有8%问..."

"问什么？"季军正在拆演示台。

"问能不能监测心率。"李芳挑眉，"虽然我们根本没宣传这功能。"

周主任帮忙装箱子，突然感慨："以前在厂里，产品都是上级定指标，哪管老百姓想要啥。"

"现在反过来啦。"王师傅接话，"得琢磨老百姓喜欢啥，不然东西再好也卖不动。"

回程的地铁上，季军翻看今天的留言簿。除了"太贵""太单一"之类的抱怨，更多的是让他心头一热的留言：

"听《二泉映月》时真的像坐在泉边"、"人声比演唱会还真实"、"终于找到不刮耳朵的高音了"...

季淑兰靠在他肩上小憩，手里还攥着那位听障老人的检查报告。李芳则埋头整理消费者建议，时不时在平板上写写画画。

"我想做个调查。"她突然说，"分年龄层统计对耳机功能的偏好。"

季军点点头，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灯火。三天展会，他们从专业评委的严格审视，到普通消费者的百般挑剔，声盾科技的第一场公开亮相比他预想的更加...人间烟火。

地铁报站声响起，季淑兰迷迷糊糊醒来："到家了？"

"下一站是。"季军扶她坐正，发现母亲手里多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

"第七节点在儿童频段有共振，建议检查20000Hz以上衰减。"

没有署名，字迹工整得像是印刷体。